第17章 变成了名人



  

  尽管《南京大屠杀》是纯如的第二部书,但她却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图书签售活动。一路之上,纯如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向我们报告她的行踪。

  关于纯如发现拉贝日记的新闻一年前就已经被公之于众,美国和加拿大的华人都对拉贝日记和纯如的新书十分期待。纯如收到了许多大学学生组织和美加华人社团的邀请,他们迫切想要聆听纯如的故事。纯如细心地安排了整个行程,尽可能满足所有的邀请。弗吉尼亚海滩是纯如图书签售的第一站,她对我说,在那里她受到了热烈欢迎,她的书几分钟之内就已售罄。许多人一买就是好几本,表示要把这本书送给自己的下一代好好看看。

  弗吉尼亚海滩这一站后,纯如飞往华盛顿。她的老朋友、美国移民归化署的玛丽安·史密斯好心地留纯如住在她家。纯如在国会山附近的Trover书店进行了图书签售。她对我说,她希望伊利诺伊州议员威廉·利平斯基(William
  Lipinski)或是其副手可以到场,因为书店就在国会山上。那年夏天,利平斯基支持了一项要求日本像其他轴心国国家一样为其二战罪行道歉并支付赔偿的提案。这个提案是许多华人活动家和人权组织共同努力的结果。纯如还考虑过日本驻华盛顿使馆或许会派人到书店里收集有关信息。然而,谁都没出现。

  纯如接下来又去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哈佛大学法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每次签售活动都来者甚众,纯如和她的书大受欢迎。绍进的哥哥绍远住在新泽西,他到普林斯顿看了纯如。据他说,纯如的书是签售仪式上所有书中最受欢迎的一本。

  在普林斯顿大学为“南京大屠杀”所召开的会议上,当日本历史学家秦郁彦(Ikuhiko
  Hata)发言说,中方公布的南京死亡人数不可信时,引起了一些争议。许多听众大声抗议。据《世界日报》(World
  Journal,美国一家主要华文报纸)后来报道,会议几度濒于失控,但最终还是恢复了秩序。总的来说,这次会议非常成功,充分见证了人们对南京大屠杀是多么的关注。

  绍远也在听众之中。他当晚给我们打电话描述当时的激动场面。在回应秦郁彦的时候,纯如解释了她为什么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使用埋葬记录是推测死亡人数的最佳方式。根据纯如所收集的资料,南京大屠杀中丧生者的人数据估计在26万到35万之间。当纯如发言时,她的雄辩和坚定赢得了听众热烈的掌声。

  绍远非常为纯如这个侄女而自豪。会议后,他载纯如去了普林斯顿火车站。在那里,纯如坐上火车去她的下一站,纽约。在站台上,纯如对绍远进行了采访,了解了他1949年逃离中国大陆时的经历。绍远后来告诉我们,他对侄女的勤勉大为吃惊。他说,纯如从包里拿出采访本和笔,坐在普林斯顿火车站的长椅上就开始了采访。因为打算把采访完成,她没有登上预计要坐的那趟火车,而换乘了后面的火车。

  纯如在纽约和朋友们一起过了感恩节——这是她少数几次没有和家人共度节日。感恩节那天,她从纽约打来电话,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纯如对《新闻周刊》最终登出了她的书摘十分兴奋。她还告诉我们,美国广播公司的《早安美国》节目请她12月7日到纽约接受采访。

  从东海岸返回家中之后,纯如在旧金山地区举行了签售活动。随后,她又飞回纽约接受《早安美国》的采访。1997年12月7日是日本偷袭珍珠港56周年纪念日,正因如此,美国广播公司才希望在这一天采访纯如并介绍她的新书。尽管她告诉我们,可以在12月7日纽约时间一早在节目中看到她,但这个节目只在东海岸播出。此外,我们也没有有线电视。我们所能做的只有通知住在纽约的我姐姐菱舲、住在新泽西的弟弟彬彬和住在马里兰的妹妹菁菁,让他们记着收看这个节目并替我们录下来。节目开始,纯如开始讲话时,弟弟彬彬打来电话,将听筒放到电视机旁,让我们也能听到。

  一星期后,彬彬把录像带寄给我们,我们终于看到了《早安美国》对纯如的采访。我们很惊讶地看到,纯如回答问题时表现得非常专业,这让我们联想起当年她还是一个羞涩的小姑娘时的情景。她看上去非常年轻,充满活力,而在节目组化妆人员的帮助下,她简直就像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

  接下来,纯如应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亚洲二战浩劫史实维护会(BC-ALPHA,
  British Columbia Association for
  Learning and Preserving the
  History of WWII in
  Asia)主席列国远(Thekla
  Lit)的邀请,飞往渥太华参加该协会组织的各项图书宣传活动。在华人众多的渥太华举行了几场颇受欢迎的宣传活动后,纯如飞往多伦多。在那里,ALPHA多伦多分会主席王裕佳(Joseph
  Wong)迎接了纯如。我和王先生素昧平生,他打电话给我说,纯如托他向我报平安。他还说,他会小心照顾纯如——他是一个医生,纯如和他在一起很安全。我非常感激有这么个人能够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每当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纯如总是信守承诺,告诉我们她安全抵达的消息。

  12月11日,纯如到达多伦多那天晚上,她在一家餐馆给我们打电话说,当晚特德·科佩尔(Ted
  Koppel)的《晚间热线》节目将播出讲述约翰·拉贝生平故事的片子《纳粹好人》(The
  Good
  Nazi),而她正要观看。我们立即打开电视,等待节目开始。当然了,画面上出现了纯如,还有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威廉·科比(William
  Kerby),以及约翰·拉贝的外孙女乌尔苏拉·莱恩哈特等人。

  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60周年的纪念日,多伦多的华人组织为大屠杀的遇难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悼念仪式。纯如受邀作为悼念仪式的主题发言人,一家来自中国的合唱团还特地赶赴多伦多。为此特别创作了一首乐曲,以纪念遇难者和他们所承受的苦难。仪式过后,纯如从多伦多的旅馆房间里给我们打来电话,她说,“妈妈,你绝对不相信来了多少人。我猜总有600到800之多!我演讲结束后,人们长时间为我鼓掌……当合唱团开始演唱时,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在电话的那一端,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天晚上,我写下了自己的感受。过去的这两年,我的女儿撰写这本书的期间,也是我自己的一段精神之旅。我回顾了我们之间的那些谈话。5年前,1992年5月18日晚上,在我父母位于纽约的家中,是我鼓励她着手撰写一本有关南京大屠杀的书。然后,1995年,纯如到东海岸搜集资料;后来,她又坐上开往南京的火车,到那里采访幸存者。再后来,基本书局于1997年突发公司结构转变。我将这篇文章献给了我父母的在天之灵。我希望他们知道,他们的外孙女写了怎样的一本书,向全世界揭露了发生在南京的种种被人遗忘的战争罪行,而在替那些沉默无言的受害者讨回公道的过程中,他们的外孙女展现出了不起的勇气。我将这篇文章投给了《世界日报》。我只用几个小时就完成写作,这怕是我一生中写得最快的一篇文章了。

  《南京大屠杀》在1998年1月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许多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你或许会说,这是一匹黑马。没错,我们(还有纯如)从来不敢想象居然会有这样一天,但它确实发生了。

  选择南京大屠杀60周年之时出版这本书最开始是纯如的主意,现在证明这真是个好想法。书正式发行前一两个月,外界已经开始关注起这本新书,而这都是纯如的努力使然。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友杂志的11月号上刊登了一篇关于纯如的长文,而她的照片也出现在封面上。与纯如的图书签售旅行同步,大学生和草根华人团体在美国的东西海岸以及加拿大各大城市组织了相关会议。接下来,中、英文报纸杂志,国家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对纯如进行了采访。围绕这本书刮起了一场风暴。我忠实地记录下了所有关于纯如的外界反应和媒体报道。我们住在美国各地的朋友也寄来了当地报纸关于纯如的报道。我无法描述当时我们的激动心情。那时候,我们生活的主要意义似乎就在于跟进纯如的新闻。纯如也与我们保持着密切联系,每天都把那些激动人心的事告诉给我们。

  12月1日《新闻周刊》节选了纯如书中部分内容之后,几家主要英文报纸也登出了相关书评,其中包括《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在1997年12月11日刊登于《华盛顿邮报》的那篇感人至深的文章中,肯·林格尔(Ken
  Ringle)写道:“1937年发生于南京的事情一向少有人知,但它却灼痛着一个女人的灵魂。”这篇文章配发了一张纯如手捧新书接受采访的照片。此外还刊登了两张南京大屠杀的照片,一张照片上日本士兵正在用中国人进行刺刀练习,另一张中,一个日本士兵正在处决中国俘虏,而其他日本士兵站在一旁笑着围观。

  12月14日,南京大屠杀60周年纪念日后一天,《纽约时报》书评周刊上,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东亚研究专家奥维尔·谢尔(Orville
  Schell)为纯如的书写了一篇长篇正面评论。他写道,“在她新近出版的重要著作《南京大屠杀》中,身为屠杀幸存者后人的张纯如详细描写了那些恐怖的杀戮,她的愤怒可以理解。”这篇文章再次使用了日本士兵以中国人作为刺刀练习靶子的照片。这张照片很难从读者的记忆中抹去,不管看了多少次,它仍令人震惊,令人作呕。

  至于中文媒体方面,北美华文报纸12月份都做了关于纯如新书的报道。太平洋的另一端,在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所有的报纸也都大篇幅报道纯如的书,其中包括香港最有影响力的英文报纸《南华早报》、中国的《人民日报》以及台湾地区的一些大报。台湾的出版公司天下文化将此书译成中文,于1998年1月出版。但从1997年12月2日到9日,这本书的部分章节就已经分九次连载于台湾的一家报纸上。

  如此广泛的曝光度使得这本书在全美很快售罄。纯如举行过签售仪式的所有书店都出现了缺货现象,一时洛阳纸贵。当纯如12月抵达多伦多时,ALPHA多伦多分会主席王裕佳向组织成员提议,筹集一笔款项,购买1
  000本书捐给加拿大的高中和公共图书馆,这使得书店里顿时一书难求。纯如在电话里向我们抱怨说,这很丢人,她看见那么多的人前来参加她的签售仪式,但他们却买不到书。纯如只能在藏书签上替那些排着长队的读者签名。整个图书签售巡回活动中,纯如向出版商抱怨了好几次。出版商告诉她,仅仅出版两个星期后,这本书就已经加印第五次了。他们已经在尽可能地加快印刷速度,但每次加印只印了1
  000本。他们根本没想到纯如的书会登上畅销书榜!

  因为纯如的书如此热销,我们开始关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单。12月21日,我们发现纯如的书出现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下面的“值得关注”栏目中。列在这一栏目中的书是编辑们认为除了上榜畅销书外其他一些近期值得关注的书。我们非常高兴。这意味着纯如的书的影响力在上升,可能会最终入榜。

  那年圣诞节,我们都很焦急。我们知道,节日期间,许多人都会忙着旅行或庆祝,没人关注那些书评,更不会打算买书。但即便是在这种节日里匆匆忙忙的气氛中,《圣何塞水星报》、《圣路易斯邮报》、《华尔街日报》和《洛杉矶时报》等几家报纸仍对纯如的书给出了好评。

  终于,圣诞节过完了。纯如重新开始自己的图书签售之旅。她先到了南加州、洛杉矶和圣迭戈。1月14日,纯如飞往华盛顿接受PBS的采访。在旧金山机场,她给我们电话留言说,她刚接到出版商的电话,她的书现在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上排名第15!从她的声音中我们能听出她哭了——我相信那是喜悦的泪水!绍进和我喜出望外。一连几天,我们都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在下一通电话中,我们说,“纯如,你成功了!”

  我们后来知道,纯如的书1月14日就已经进了畅销书榜,但要等上两周的时间才可见报。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会是这个样子。或许出版商们希望把消息延后两周发布,这样可以确保潜在读者蜂拥而至时有足够多的库存。1月25日,我们去巴诺书店买了一份《纽约时报》,亲自验证纯如的书确实上了畅销书榜。

  从那天起,绍进和我就开始每周查看榜单。因为我们也能在《纽约时报》网站上看到这份榜单,每当纯如的书上榜的时候,我们就会将其打印下来。接下来一周,纯如的书从第15位上升到第14位,然后在接下来的3周时间里,又攀升到了第11位。连续10周,这本书都排名在前15位。那时纯如才不过29岁。她的编辑告诉她,她是第一位这么年轻就跻身《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之列的华裔作家,而且一上榜就是这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纯如的书如此畅销?回头看时,我有了自己的结论。第一点,南京大屠杀在西方少有人知,尽管1937年时曾经是《纽约时报》的头条新闻。这部分因为西方人总是强调欧洲的战争威胁,严重忽略了二战中的亚洲–太平洋战场。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日本政府刻意在战争结束后掩盖自己在二战中的罪行。南京大屠杀被外界遗忘,直到纯如揭露了历史真相。

  第二点,20世纪90年代,中国日益强大,在国际地缘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这使得中国可以站在一个比较强硬的立场上,重启那些以前未曾被正确书写的被忽略的历史,如南京大屠杀。第三点,生于30年代、经历过二战的中国人现在都已退休,有时间和余力反思自己的过往,而他们也想要保留自己的战时回忆。这些人中不乏美籍华裔和加拿大籍华裔。

  第四点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繁荣民众富裕,人们有余力关注那些并不直接和日常生活发生关系的历史和文化事件。第五点,美国和加拿大的草根组织中的华人活动家已经为维护中日战争历史真相努力了多年,为了让这段历史大白于天下,他们强有力地支持了纯如的书的推广发行。

  简而言之,纯如非常幸运,她的书写得可谓得尽天时地利。但最重要的是,在为数众多的文章和书评中,几乎每个人都同意,正是纯如从档案馆里挖掘出的海量资料令这本书与众不同。此外,纯如对历史真相及社会正义的热情在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深深感动了读者,并引起他们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