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全县官员瞠目结舌中升官



  

  检察院

  在交通局办公室,曾昭强把朱兵叫到办公室,阴沉着脸。

  朱兵愤怒地道:“有些人为了当官,无所不为,太可耻了,我认为他们是想从高建那里打开缺口。”

  曾昭强是交通局长,在今年县乡同时换届中,是副县长的热门候选人。另一位热门人物是农委蒋守文主任,而蒋守文与检察院金检察长是郎舅关系。

  “高建这人手伸得太长,这一次是咎由自取,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曾昭强从内心深处对这个财务科长并不满意,可是高建是沙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刘林义的心腹。刘林义是益杨县前任交通局长,出任副县长以后,又调任沙州交通局副局长。由于这一层关系,曾昭强就一直没有换掉高建。也由于这一层关系,曾昭强很多事情都绕开了高建,没有把柄落在高建手中。

  “不知侯卫东这人靠不靠谱,如果他顶不住了,乱咬一气,还有些麻烦。”曾昭强这是指朱富贵石场的事情。

  “侯卫东办事很机灵,提前用手机报了信。我认为他靠得住,现在得想办法把他捞出来。”朱兵说到这里,灵机一动,道,“侯卫东在上青林群众基础很好,威信极高,可以用群众的名义找到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

  曾昭强点点头,“你去办这事,我去做其他领导的工作。”

  在益杨县检察院,侯卫东被关到了冷清的小房子里,没有人理睬他。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孤坐着思考对策。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知道自己顶了天也就是一个行贿罪,而且能认定的数额很小。这一次检察院将自己请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肯定不是针对自己,基于这个判断,他底气渐渐足了。

  小房子极为冷清,侯卫东靠着墙坐在地上,冷且饿,迷迷糊糊打了一会儿盹,只觉过了许久。忽听房门哗地开了,一人道:“跟我走。”

  到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审讯室,开着一盏大台灯。侯卫东坐下之时,大台灯的强光直接射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在强光照耀之下,侯卫东如被褪了毛的猪一样,暴露在杀猪匠的眼中。在台灯后面,由于光线的原因,则是一片黑暗。猎人,总是在黑暗处,凝视着他的猎物。静坐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已是大汗淋漓。台灯后面才传出来一个声音:“侯卫东,你想好没有?”

  “我是来配合你们工作,你们不问,我怎么知道应该想什么?”

  台灯后面坐着商游副检察长和唐小伟。商游紧紧盯着侯卫东,从经验来看,侯卫东肯定和交通局财务科高建有金钱上的来往,因此他心里并不是太担心。

  唐小伟道:“我提醒一句,1995年交通局财务科打了上百万在你的账上。4月,你曾经在益杨宾馆住过一晚,我就提醒这么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政策你是了解的。你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年纪轻轻的,要珍惜大好前程。”

  侯卫东假装糊涂,道:“我的账上没有钱,你凭什么说打到了我的账上?”在刘光芬的要求下,上青林石场凡是要写名字的地方,全是刘光芬的名字,账户也是以刘光芬名义所开。侯卫东的账户上就只有工资,刘光芬为了帮助侯卫东,每月还要到上青林来一次。

  商游和唐小伟轮番上阵,意图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突破口。最后,侯卫东一概只回答一句话:“头昏,记不清了。”

  到了早上6点,侯卫东仍然还是这话,让商、唐两人无可奈何。唐小伟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取过一本厚书,垫在侯卫东后背,狠狠地打了几拳。他相貌虽然类似于泡水豌豆,出手却不含糊,打得侯卫东眼冒金花。

  等他打完了,侯卫东道:“我国法律严禁刑讯逼供,我要向岭西、沙州检察院和人大投诉,要向新闻媒体揭露。”唐小伟又要冲过去一顿拳脚,商游赶紧拦住了,侯卫东忍住没有再说话。

  大约在早上7点,商、唐两人回家睡觉,就留下另外一批人来继续提问。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要查出侯卫东与交通局的金钱交易。

  侯卫东闭着眼睛,只说了六个字:“头昏,记不清了。”

  第二天下午,吃饱喝足的商、唐又来到了审讯室。侯卫东已经24小时没有睡觉和吃饭,耳朵里全是询问声。

  晚上12点,商、唐两人失望地走了出来。

  商游是军人出身,从事检察工作已有十来年,很少看到这样硬气的人,道:“看来要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缺口很难,他还真是个人物。”

  唐小伟狠狠地道:“再审他24小时,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商游道:“侯卫东说得没有错,交通局的钱全部是打到侯卫东母亲刘光芬账上,他搞的是擦边球。”

  唐小伟道:“与高建接触的人就是侯卫东,刘光芬不过是幌子。”

  此时,交通局高建顶不住了,如流水一样把自己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牵出不少人,不过没有涉及曾昭强和朱兵。

  商游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道:“据高建交代,上青林石场送钱的是一名叫做曾宪刚的人。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受了重伤住在医院里。侯卫东只是请他喝酒吃饭,此事我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我回去睡觉了,你利用高建的口供再审一会儿。”

  就在侯卫东苦苦支撑的时候,曾昭强找到了沙州市的领导,暗中做了工作,很快就有电话打到了县检察院。与此同时,上青林村民代表在秦大江的组织下,弄了一个万人签名,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家里。

  在多重压力之下,检察院就停止了对侯卫东的审讯。侯卫东行贿一事证据不足,没有能够立案,也就没有案底。

  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家中搜出了一百二十万的巨额财产,他在检察院就没有能撑住,吐了个干干净净,已被刑事拘留,彻底完蛋。

  走出检察院的那一天,侯卫东胡子冒出老长,他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难得一见的太阳,整个人都快软了下去。

  虽然侯卫东的父兄都在公安机关工作,可是平时在家见到他们,体会的都是人民民主专政民主的一面。而检察院的经历,让侯卫东体验到人民民主专政的专政面。专政的铁拳,让侯卫东背心隐隐发痛。

  当他走出检察院时,一辆桑塔纳就滑到了他的身边,梁必发坐在副驾驶位置,摇下车窗,道:“疯子,上车。”

  侯卫东上了车,便将头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梁必发扔了一支烟给他,正准备给他点火,回头之时,侯卫东已经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侯卫东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没有搞清楚是在哪里。这一路他都在做梦,梦中,总觉得天空中有一个太阳,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身体。

  站在窗子边,看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湖。湖面并不大,水特别清冽,两岸绿树如荫,侯卫东深吸两口气,连心肺都清爽了下来。

  侯卫东慢慢地将检察院的事情理了一遍,检察院之行,是对自己意志力的考验。虽然几次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却最终扛住了检察院的疲劳战术。这说明,自己有一颗坚强的心,为此他很满意。

  走到客厅,就看到两个人在喝茶,梁必发和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

  “疯子,你狗日的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18个小时!”

  侯卫东闷头闷脑地道:“今天是几号?”

  “11号。”

  侯卫东是7号被带到检察院,转眼就过了四天。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道:“他妈的,检察院真是整死人不填命,有几次真的要崩溃了。”

  梁必发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我没有看走眼,疯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对于这种在检察院能够死咬着不松口的朋友,梁必发是发自真心地佩服。

  侯卫东被带到检察院以后就与外界隔绝,所以,对整个事态的发展并不了解,只是由于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在面前,他没有多问。

  “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这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李总。”

  李晶伸出纤纤玉手,道:“好几次听到梁大哥说起你,我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哪里是什么老总,只是为了好听,挂了一个副总的名字,其实就是一个打工仔。”

  梁必发笑道:“侯卫东,今天你要好好和李总沟通。据最新最绝密的消息,岭西省要在1996年开始修建岭沙高速公路。如果不出所料,这事就要由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来做。高速公路肯定要从益杨通过,这可是一个大商机。”

  侯卫东刚刚脱离了人民专政的铁拳,心思还没有转到做生意上,勉强笑了笑,道:“还请李总多关照。”

  李晶道:“上青林石场是益杨至沙州最好的石场,到时需要侯总多多提供支持。”

  说了几句话,侯卫东慢慢地恢复了元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饿得慌,弄点稀饭或是面条。”

  李晶笑道:“这是沙州城外的汉湖,沙道司的产业,我已做了安排,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

  侯卫东心道:“看来,被检察院弄了一回,曾昭强彻底接纳了自己,坏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好事。”

  李晶很有眼色,知道侯卫东与梁必发有话要说,道:“你们先聊一聊,我到厨房去看一看。曾局长特地安排,要弄几样有特色的菜品。”

  李晶的背影随着高跟鞋的叮当声远去,她的腰身收得极细,束了一根腰带,虽然是秋天,仍然显出了窈窕身材。若是论性感,有人是饱满的性感,有人是委婉的性感,还有的就是骨子里的性感,李晶显然是性感到骨子里面了。

  “财务科高建被抓了,熬了一天,全招了。”梁必发摇着头道,“高建这回完蛋了。”

  “牵出了哪些人?”

  “这也不太清楚,局里只牵出了他和纪检组长,纪检组长是原来的工程科科长,其他人没事。曾局为了你的事情,去找了县领导,要不然你可能还得多住几天。你在上青林的朋友们也不错,搞了一个万人大签名,跑去找了沙州人大的高志远。”

  过了十来分钟,一位穿黑色套服的女服务员,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是两个炒菜,一份汤,还有一盆米饭。李晶跟在后面,道:“酸萝卜鸭子汤,小炒肉丝,炝炒小白菜,你尝尝,都是汉湖的拿手菜。”

  正如李晶所言,菜名虽然平常,所用材料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味道也极为地道。侯卫东埋头苦干,将整盆米饭和三份菜全部消灭掉,看得李晶捂着嘴直笑。

  “卫东,我这里有温泉,曾局还有一会儿才来,我建议你去泡一会儿,解除疲劳,恢复体力。”得到同意后,李晶对身边的服务员道:“将这位先生带到三号楼。”三号楼是汉湖的贵宾楼,专门接待重要客人。侯卫东原本是不够资格进来洗浴,只是曾昭强特意交代,侯卫东才能享受到曾昭强等人一样的待遇。

  侯卫东跟着服务员就去了三号楼,三号楼外表朴素,内装做得极好。到了会客室,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子迎了过来,温柔地道:“欢迎先生光临。”她弯了弯腰,就在前面带路,上了楼,又拐了一个弯,将侯卫东带到了一个极为幽静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取下对讲机,道:“二号,到黄山松。”到了门口,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自己转身离开。

  进了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已有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等候其中。她给侯卫东泡了一杯茶,道:“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明前茶,名气虽然不大,却是货真价实的好茶。”侯卫东喝了一口,不禁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而且全是一叶明前茶。

  这个地方为客人考虑得极为周到。

  侯卫东赤身裸体进入了圆形的大池子,他靠在池边,随手就可以拿到饮料、酒或是茶水。那高挑女子将各项准备工作做好,就慢慢地将外衣脱了下来。在侯卫东一丝惊异中,全身也脱得精光,她表情自然,抬腿就进了池子里。

  侯卫东顿时就起了反应,不过有了检察院的经历,他不愿意在曾昭强眼皮下办这种事,道:“我很累,只想放松,其他事情不做。你穿上内裤,我鼻血要流出来了。”

  女孩听他说得幽默,笑了起来,道:“那你先泡一会儿,等会儿我再帮你搓背。”

  女子说话语气没有任何淫荡的气息,如两夫妻在家里搓澡一样。侯卫东在心里道:“我操,这个汉湖,当真是不简单。”

  泡了一个多小时,很舒服。

  侯卫东起身之时,那女子跟着起来,拿了一张大毛巾,细细地为侯卫东擦洗了一遍,赞道:“先生的皮肤真好,漂亮的古铜色,肯定是经常晒日光浴。”侯卫东微笑不语,心道:“鬼个日光浴,石场的工人们都是这个肤色。”

  女子服务很周到,她发现侯卫东内衣有些脏,就从衣柜里取过一套内衣,道:“这里专门为客人准备了内衣,需不需要更换?”

  侯卫东洗得清爽,穿得干净,一扫从检察院出来的晦气。回到前厅,曾昭强、朱兵、梁必发和李晶正在打麻将。

  曾昭强道:“我和卫东先说两句话,你们等一会儿。”两人来到了花园的角落。

  “高建自作孽,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你这朋友值得交,这几年交通大建设,石场生意好做,你抓住机会好好经营,多赚些钱。有了钱,你想做点什么都容易,这个道理你慢慢体会。”

  回到了益杨县城,曾昭强道:“送你回青林?”

  侯卫东道:“曾局,不用管我,我还要办些事情。”

  “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交通局要集资建房,多修了几间。你若要,按交通局内部职工价卖给你。”

  “那当然好,谢谢曾局关心。”

  “自家人,不要客气,这事你找朱局去办。”

  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房间,关闭房门,侯卫东没有开灯,在电话位置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很生气:“你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没有打电话。”侯卫江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讲了实话,道:“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贪污受贿,害得我受了拖累,到检察院去说明情况。”

  为了不让小佳担心,侯卫东对事实经过做了小小的处理,诸如“检察院的疲劳战术、唐小伟背后的黑拳”这些情节都省略了。尽管听到的是简化版的经过,小佳还是担心得紧,在电话另一头千叮咛万嘱咐。

  换届选举

  上青林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建起之后,侯卫东一门心思赚钱,将仕途之事基本淡忘了。近期发生在曾宪刚和自己身上的两件事情,让他从肉体到心灵都认识到:“在益杨这种偏僻小镇,如果没有当官,就算赚了钱,也容易受到各种势力骚扰侵犯。这种势力可能是黑社会,也有可能是政府各个部门。”

  刘坤的到来,又给他这种微妙的心理增加了催化剂。

  侯卫东痛下决心,今后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借用母亲的名义开石场赚钱,充实自己的腰包;另一条是进入以官场为主导的上层社会。

  他有了思路,却没有具体的操作步骤。

  为了答谢上青林诸人为自己奔走呼喊,侯卫东在基金会旁边的无名馆子摆了一桌。开席之时,他举着酒杯深情地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如果没有各位鼎力相助,我现在可能还在检察院,为了表示感谢,我先饮为敬。”

  秦大江高兴地道:“我把万人签名送给高志远主任以后,他当场给县委书记祝焱打了电话。这位老领导真不错,以后逢年过节,我们上青林都要去拜访他老人家。”

  习昭勇与侯卫东情况相似,既是公务人员又开有石场,问道:“检察院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交通局财务科科长高建犯了事,检察院在查账时发现上青林石场进出的现金不少,断定我有问题。高建已经被刑事拘留了,看样子得进监狱。”

  习昭勇为了勾兑高建,总共花了五千块。只是由于送的现钱太少,高建根本没有记在心上,连习昭勇的名字都没有提。

  此时,听说高建落马,习昭勇不禁拍手称快,道:“高建心太黑,迟早要翻船,没有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秦大江道:“你别这么高兴,换了个财务科长,还得重新勾兑,说不定更麻烦。”

  有秦大江在场,酒场通常会变成战场。秦大江喝高以后,拉着侯卫东痛说了革命史,然后高声地道:“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疯子想不想当官?只要你愿意,我们哥们几个有办法把你弄上去。”

  侯卫东在检察院领教过人民专政的力量,不想再惹麻烦,看到其他人皆醉得不行,就拉着秦大江来到了院外,道:“这事违背选举法,不能乱说。”

  秦大江酒醉心里明白,唾液四射地道:“乡镇人大换届选举开大会的时候,代表一人提议十人附议,就可以提出正式候选人。到时由我来提议,保证让你成为正式候选人。”

  侯卫东怦然心动,他是学法律出身,知道操纵选举是违法之事,便笑道:“我不管此事,大哥怎么做是大哥的自由,我只管得住自己,管不住别人。”

  秦大江听得很明白,一阵哈哈大笑,啥也没再多说。

  秦大江为人粗中见细,活动能力很强,很多村干部服他。那天醉话以后,侯卫东便静观事态发展。

  12月初,曾宪刚出了院,他为了掩饰假眼,戴了一幅平光眼镜。粗大的汉子初次戴上眼镜,看上去颇不协调。

  侯卫东将存折和现金交给了他。

  “这次我遭了难,疯子帮了大忙。”

  “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曾宪刚瞪着那只真眼,一只手放在胸口,道:“我不说了,都记在心里。”

  三个村的干部闻讯而来,支书唐桂元特意杀了一头猪,买了几挂大鞭炮,轰轰烈烈地在曾宪刚院子里放了一场。喝完酒,妇女主任带人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大家这才离开。

  曾宪刚重回自己的家,却恍如隔世。妻子的身影似乎还在屋里晃来荡去,厨房里甚至还飘来了火锅鱼的香味。他怕闻到这个味道,在院子里蹲了许久。

  第二天,侯卫东再到曾家之时,曾宪刚正在指挥众人加高围墙,见到了侯卫东,道:“原来地围墙只有一米多高,轻轻一撑能过来,我准备把围墙修到三米五,上面再插些碎玻璃。”

  院子里还挂着一只被剥了皮的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曾宪刚愤怒地道:“这条狗没有用,如果它叫两声,我就不会吃大亏,狗日的,白养了它。”

  晚上,来帮忙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吃狗肉。按照上青林规矩,第一杯酒要大家一起喝,随后才互相敬酒。

  曾宪刚把酒杯捂着,道:“我戒酒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他满脸懊悔地道:“那一天晚上如果不喝酒,也不至于睡得死沉。只要我当时醒着,那几个小子根本进不了屋,今后我再沾半滴酒,就是乌龟王八蛋。”

  曾宪刚是主人,他不喝酒,这顿酒没有更多的兴致,狗肉被吃光以后,大家散去。

  侯卫东留了下来,见曾宪刚情绪还算正常,讲了讲这一段时间芬刚石场和曾家石场的账目。曾宪刚兴致也不大,敷衍着听完,问道:“疯子,账目问题先不说,听说检察院找了你的麻烦,被关了两天?”

  “有这事,前一段时间你在住院,没有给你说。”

  曾宪刚阴着脸,道:“疯子,你现在光想赚钱是不行的,你还是应该走仕途这条路。马上要换届选举了,你有没有想法?”

  侯卫东试探着道:“我不是候选人,能有什么办法?”

  “你为上青林做了这么大贡献,怎么没办法?没办法大伙儿可以替你想办法,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干了好事的就应该当官,这他妈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侯卫东道:“反正这事我不管,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参加不配合。”

  曾宪刚明白了侯卫东的心思,道:“上青林修路,疯子功劳最大,如果有人提出你的名字,绝对一呼百应,这一点我打包票。”

  转眼间就到了换届选举的日子,秦大江不声不响地做着工作。他当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很有些工作方法,并不直接拉票,只是逮着机会就讲侯卫东在上青林公路中所做出贡献。

  曾宪刚则是守株待兔。这一段时间,陆续有亲朋好友到家里看望他,他就从修公路开始,一直讲到受伤住院期间的种种小事,讲得细致入微,甚是动情。

  在青林镇里,选举工作按正常程序推进着。

  秦飞跃离开青林镇以后,赵永胜成了青林镇的绝对权威。这就让他的警惕下降很多,当宣传部刘军打电话询问儿子刘坤选举之事时,他在电话里打了包票。

  1995年12月中旬,公布了选举方案以及候选人名单:镇长实行等额选举,候选人是粟明;副镇长实行差额选举,候选人四选三,副镇长候选人有钟端华、刘坤、唐树刚和李辉。

  武装部长钟端华群众基础好,没有多大问题;

  镇长助理刘坤是县府办下来的,是这次选举的重点确保对象;

  唐树刚原是党政办主任,这次能进入内定名单,纯属运气好。

  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数一直是一正二副,这次选举前才增加了部分乡镇的领导职数。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数就变成了一正三副,唐树刚幸运地被列入了副镇长候选人。计生办的李辉是一般工作人员,资历一般,能力一般,表现一般,是用来做差额。

  1995年12月19日,青林镇人代会正式召开。由于有选举任务,镇里特别重视这一次人代会,专门租用了两个客车。一辆客车到上青林接镇人大代表,一辆客车到下青林各村接镇人大代表。

  侯卫东不是人大代表,没有资格参会。他起床之后,到尖山村看了公路现场,然后来到狗背弯石场,站在高高的采石台上,他琢磨着:“从反馈的情况来看,自己被选上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知哪一个倒霉鬼会被选下来,是钟端华、刘坤还是唐树刚?”

  中午1点,他在石场同工人们一起吃午饭。吃完饭,他回到家中,脱掉衣服,钻进厚实的铺盖,万事不想,只管睡觉。

  2点钟,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侯卫东以为是选举之事,一把抓过了手机,结果却是秦飞跃的电话。秦飞跃高兴地道:“卫东,开发区正式成立了,你有没有兴趣过来?过来以后,先安排你负责国土方面的工作。”

  侯卫东满口答应:“秦主任,我愿意到开发区工作。”

  镇人代会开始以后,镇党委书记赵永胜胸有成竹,放心地让党委副书记蒋有财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去办具体之事,他则稳坐钓鱼台。因此,当人大副主席肖卫国紧张地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开了一句玩笑:“肖主席,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可是我们青林镇的座右铭啊。”

  肖卫国一脸沉重地道:“第三代表小组推出了新的副镇长候选人。”

  “是谁提出来的?提的是谁?”赵永胜有点吃惊,不过并没有太在意。

  “独石村代表严国歌提议将侯卫东列为副镇长候选人。曾宪刚、秦大江等十二人附议,依照选举法规定,提议有效。”

  侯卫东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上青林公路顺利建成以后,他在上青林的名声如日中天。这一次被检察院请了进去,上青林村民还搞了一个万人签名,由此可见一斑。

  得知侯卫东被提为候选人,赵永胜顿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下就站了起来,道:“严国歌是谁?我没有听说过此人。能不能撤销提议?”

  肖卫国为难地道:“严国歌是独石村的代表,从去年开始就长期住在沙州女儿家里。这白纸黑字写了上来的提议,撤销是违法的。”

  附议的十二人都是上青林村干部,这让赵永胜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脑筋急转,道:“我找曾宪刚和秦大江谈话,你找严国歌和杨柄刚谈话。其他的人,分别由蒋有财和宁勇找人去谈,务必让各村村干部以大局为重,以青林镇的发展为重,将组织上确定的候选人选上去。”

  赵永胜把蒋有财、宁勇、肖卫国等人找来商量以后,分别找村干部谈话。秦大江被叫到了书记办公室,关上门以后,赵永胜满脸寒霜,道:“秦大江,你搞什么名堂?严国歌这种不听招呼的人,你是怎么将他推荐上来的?”

  秦大江一脸苦相:“以前选代表的时候,严国歌还没有长反骨,谁知道他突然搞袭击?”

  “候选人是组织上定的,难道你想跟益杨县委、政府唱对台戏?你为什么要签字附议?”

  “严国歌是当着众人的面征求我的意见,我就顺便签了一个名字。”

  赵永胜怒道:“好一个顺便!这个字签下去,如果选举出了意外,我唯你是问。”

  秦大江苦着脸,道:“我们代表小组都是上青林的人。如果我不签字,这些代表将如何看我?让我以后如何与侯卫东相处?他是驻村干部,专门管我们这些村干部的。”

  “你是老支书了,一定要有组织原则,等一会儿给代表说,不能选侯卫东,一定要把组织的人选进去。”赵永胜使了缓兵计:“今年镇里要招些临时人员,你的儿子秦敢年龄合适,你让他回来当临时聘干,到时有机会可以转正。”

  秦大江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虽然签了字,但是投票的时候,我一定能贯彻组织意图,受党教育这么多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

  紧接着,赵永胜又与曾宪刚谈话,谈话情况与秦大江相差不大。

  与秦大江和曾宪刚谈了话,赵永胜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他召集了机关的人大代表开会,再次重申了组织纪律,要求必须实现组织意图,将组织部内定的三个候选人选上去。

  他又将选举可能出现异常的情况向县里作了汇报。县里高度重视,组织部柳明杨部长亲自来到了青林镇,分别召开了人大代表中的党员会、人大代表中的机关干部会,并将下午的选举延期到了第二天。

  赵永胜是党委书记兼任镇人大主席团主席,对选举负有主要责任。他心里着急,把最听话的副书记蒋有财叫到办公室,道:“明天会场实行实名制,你把每位代表的名字全部贴在椅子上。而且,我们要把代表的座位全部打乱,不能让一个村的代表坐在一起,尽量让镇机关的代表和村里的代表混合坐在一起,起到监视作用。”

  蒋有财是青林镇党委副书记,不管是党委的选举还是人大选举,历来都是由他来操作。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相当于他的助手,蒋有财与赵永胜紧急商量后,与肖卫国一起带着人连夜写了名字,并把座位重新调整。当所有事情准备完毕,雄鸡一唱天下白,蒋有财这才在办公室眯了一会儿。

  上午9点钟,正式投票开始了。

  刘坤是镇长助理,列席参加了镇人代会。在会场之时,他不停地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大代表散烟,脸如鲜花一般怒放。

  开始公布票数的时候,这唱票声是典型的青林口音,既土又尖,此时却显得格外威严。

  以前是四个候选人,只需要选掉一个候选人,如今变成了五个候选人,选三个副镇长,也就意味着将要淘汰两人。

  李辉的票数明显低于前四人,铁定要被淘汰。而钟端华、刘坤、唐树刚三人的票数咬得极紧,名次轮番上升。至于侯卫东则一骑绝尘,票数远远高于其他代表。

  投票结果公布,实到九十八名镇人大代表,李辉得票十九,倒数第一,刘坤得票四十八,倒数第二,侯卫东得票九十,正数第一名。

  刘坤坐在下边,心里怦怦乱跳,紧扣着发白的手指。每当听到侯卫东的名字就如被铁锤打在胸口,选举结果出来,他被打了几十铁锤,脑袋轰响成一片,处于空白状态,半天才明白:“我落选了。”

  他微张着嘴,目光寻找着赵永胜。

  赵永胜脸色极为难看,紧紧盯着选举结果,随后就沉着脸走出了会场。镇委副书记蒋有财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亦悄悄溜出了会场。

  书记办公室里,赵永胜铁青着脸,盯着副书记蒋有财。蒋有财性格本来就软弱,此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道:“赵书记,这事就是上青林几个村干部搞的鬼。”

  赵永胜打断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想补救措施,你赶紧把纪委的同志带上,去查有没有贿选。”又对人大副主席肖卫国道:“老肖,你把今天选举的情况,形成一份完整的书面材料,向县里报告。”两人领命而去,赵永胜咬了咬牙,拨通了组织部柳部长的办公室电话。

  柳明杨此时正在生气,他已接到了一个电话,南部阳河镇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有一位组织上内定的候选人被选掉了。再听到赵永胜的汇报,他顿时火冒三丈,道:“这次选举你是怎么组织的,出了这种事,说明你驾驭全局的能力有问题,青林镇党委战斗力有问题!”训斥了一顿以后,柳明杨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有没有代表或者群众反映异常情况?如果有,要立刻采取措施。”

  赵永胜小心地回答道:“已经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以蒋有财副书记为组长,就选举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彻底调查。”

  柳明杨不容置疑地道:“此事宜快,调查要扎实,如果有问题,材料要做扎实。还有,就由你来亲自当组长,我随时都要听取调查结果。”

  放下电话,赵永胜靠在椅子上,思考着对应之策。若说侯卫东没有做工作,打死他也不相信,此事重大,他决定亲自出马。

  当严国歌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尽量露出笑脸,扔了一支烟给他,道:“老严现在享福了,住在沙州女儿家。”

  严国歌憨厚地笑道:“女儿在沙州做批发生意,没有人带小孩,我就和孩子妈一起帮他们带孩子。”

  聊了几句家常,赵永胜冷不丁地问道:“是谁让你提侯卫东为候选人的?”

  严国歌老老实实地道:“是我女儿。以前她每次回家,都要先坐车到下青林,然后走路上山,现在客车可以坐到家门口。所以她对我说,侯卫东这样的干部,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就要选起来当领导。”

  按照秦大江的计划,他安排望日村另一位铁哥们来提议侯卫东为副镇长候选人。岂知本村代表严国歌却抢先一步发出了提议,这是瞌睡之时遇到了枕头,秦大江喜出望外,立刻响应了他的提议。

  赵永胜问了好几个问题,严国歌一板一眼答得清楚明白。最后,赵永胜挥了挥手,道:“你走吧,回沙州女儿家去享清福。”

  青林镇选举轰轰烈烈之际,侯卫东则在青林山上喝着茶,看着又臭又长的电视连续剧。选举结果刚出来,办公室快嘴杨凤第一个将电话打了进来:“侯大学,不,应该是侯镇长了,为了选举的事情,赵书记很生气,估计很快就要找你谈话。”

  调查组的行动很迅速,镇人代会刚刚结束,副书记蒋有财、纪委副书记宁勇就带着三个人,坐车直奔上青林。他们从独石村入手,把妇女主任、民兵连长和各社社长等村干部一个一个找起来谈话,寻找着侯卫东操纵选举的蛛丝马迹。

  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则带着另一个组,找上青林的人大代表谈话。

  县组织部、人大和民政局相关同志组成的调查组也来到了青林镇,他们将侯卫东通知到了镇里,对其单独谈话。

  走进了镇纪委办公室,五个表情严肃的人都盯着他。

  蒋有财面无表情地道:“今天请你到镇里来了解选举中的情况,你要把知道的事,实事求是地向组织汇报。”

  侯卫东道:“我不明白蒋书记是什么意思。”

  蒋有财火气比平时大了许多,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别在这里装无辜!”

  这次选举,是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在主动为侯卫东做工作。侯卫东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两人的活动,心里很坦然。同时,他在青林镇工作以来多次受到不公正对待,这让他心中有不平之气,因此语言上并不客气,道:“既然蒋书记知道什么事,说出来我听听,如果你说不出,就别谈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县纪委副书记李德超缓和了口气,先问了问从哪里毕业、在青林镇工作几年等问题,话锋一转,道:“下面,我代表组织跟你做一次谈话,谈话是要做记录的,你是共产党员,要对组织忠诚,希望你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

  侯卫东很平静,道:“我不会也没有必要说谎,有什么问题,请直截了当地提问。”

  “你跟严国歌谈起过选举的事情没有?”

  “我不认识严国歌代表。”

  “严国歌是上青林的镇代表,你怎么会不认识?”

  “我才到上青林工作一年多时间,上青林七千多人,不认识的人太多了。”

  李德超问了十几个问题,侯卫东回答得简单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调查工作持续了三天,一无所获。青林镇的换届选举出现的问题,益杨县委高度重视,赵林副书记代表县委亲赴青林镇,找多位干部谈了话,谈话的最后一人是镇党委书记赵永胜。

  等到赵永胜汇报结束,赵林道:“按你的说法,这一次换届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纯粹是意外原因造成的?”

  赵永胜对侯卫东一肚子鬼火,现在却只能给他唱赞歌:“侯卫东是1993年益杨县委县政府向社会公招的十名干部之一。到了青林镇政府以后,他先是担任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后来又担任上青林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职务,他参加了上青林公路建设,在村社干部中很有威信。”

  向社会公招的十名干部,正是赵林的杰作。听说跳票者是公招干部之一,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1993年在人事局办公室遇到的年轻人。他翻了翻县纪委的调查结论,道:“既然选举符合程序,没有人为操纵,青林镇选举结果就合法,我们必须承认这个结果。”

  赵林用犀利的目光看着赵永胜,严肃地道:“青林镇党委在换届选举中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没有做好调查工作,摸底不清,导致没有预见性,这才会出现这种局面;第二说明青林党委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还有待提高,你是老领导了,在选举中发生这种事,实在不应该。”

  “侯卫东既然在群众中享有威信,又是正牌子大学生,这种人才在镇里没有得到重用,更没有向组织部门推荐,这里存在识人不明的问题。”

  赵永胜面红耳赤地承认错误:“这是一次深刻教训,我要向县委做检查。”

  “刘坤在青林镇表现究竟如何?”

  赵永胜汗水打湿了后背,道:“侯卫东和刘坤都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刘坤同志来到了青林镇以后,工作努力,很快进入了角色,是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只是刘坤同志到青林镇的时间还不长,村里同志不熟悉他,所以落选了,我要负主要责任。”

  赵林从青林镇回到县委,立刻将调查情况向祝焱作了汇报。

  当天的县委常委会,赵林在会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青林镇这一次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镇党委必须承担相应责任,建议将分管党群的蒋有财副书记免职,调离青林镇。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就地免职。刘坤同志在选举中落选,属于意外,鉴于各镇班子基本配齐,建议由刘坤同志担任青林镇党委副书记职务。”

  落选干部一般是异地安排,但是这只是一般情况,赵林提出就地安排刘坤的建议以后,众常委的目光有意无意集中在刘军和柳明杨脸上。他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县委常委会原则上同意了赵林副书记的意见。

  会后,柳明杨找到了县委书记祝焱,汇报道:“祝书记,党管干部是我党的重要原则,两个镇选举出现的风波,我心里很不安,说明了有的基层党组织涣散,有的基层组织在商品经济中异化。如果不严肃处理青林换届选举事件,极有可能助长这股歪风,下一次换届或许就难以收拾,说不定还要出更多的怪事。”

  祝焱不动声色地道:“对青林镇问题的处置方案有意见,常委会上应该提出来,你的具体意见是什么?”

  柳明杨坐得笔直,道:“我认为应该严肃处理侯卫东,否则以后选举将后患无穷。”

  “我看了关于侯卫东的材料,这个年轻同志以普通干部身份促成了上青林公路的修建,很了不起。既然他没有贿选等违法行为,我认为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工作中得到锻炼,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县委书记一锤定音,侯卫东和刘坤分别成为全县最年轻的副镇长和党委副书记。当正式任命出来以后,侯卫东独自一人沿着小道上山。上青林山上吹着大风,森林发出海的呼啸声,回荡在侯卫东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