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瞄上博彩业



  

  一、博彩业风云

  1961年秋,何鸿燊带着一家人风风光光地回到澳门。想当年,何鸿燊遭到地痞无赖的嫉妒和排挤,被迫离开澳门,如今他以高姿态再度踏上澳门的土地。谁也没有想到,1961年的这一天将成为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很快,在叶德利的安排下,何鸿燊与叶汉见了面。何鸿燊原以为这个神奇人物有三头六臂,没想到这么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但他也一眼就看出了叶汉的与众不同之处,叶汉的耳朵是典型的“招风耳”,犹如两片芭蕉叶,支在颧骨高耸的脸颊左右,听人说话时会动,非常灵敏;粗眉毛,大眼睛,眼中偶尔会闪现一丝绿光。何鸿燊没有猜错,叶德利、叶汉的目的就是要拉他入伙开赌场,经营博彩业。

  不过,何鸿燊还是不太明白叶德利为什么非要拉上他不可。叶德利知道何鸿燊心有疑虑,便直言不讳地说明原委,他们看中的是何鸿燊妻子黎婉华的葡萄牙国籍和他在澳门有生意这双重因素。因为葡萄牙当局有个不成文的内部规定,今后竞投澳门赌牌,有葡籍的人优先,同时必须在澳门有相当产业。

  何鸿燊接受了叶德利所说的理由,但要进入一个陌生而冒险的行业,他不能不谨慎小心。他下了一番工夫,把澳门甚至香港、广州的赌场的历史和现状都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

  澳门赌业由来已久,但在19世纪40年代以前并未形成规模,不作为产业存在。鸦片战争之后,由于中国沿海通商口岸被迫开放,特别是香港的割让,使得澳门原有的对中国海外贸易的垄断地位被打破,经济出现严重困难,而赌博之风愈演愈烈。当时设立的赌种有“番摊”“骰宝”“铺票”“字花”“山票”等。1847年,澳府颁布法令,宣布赌博合法化。自此以后,澳门以“东方蒙地卡罗”而闻名世界,赌业成为澳门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到19世纪六七十年代,澳门的番摊馆约有200家。1872年,香港严禁赌博,一些嗜赌的港人见澳门交通便利,都蜂拥而至,使澳门赌场的生意日益兴隆。1875年,广东禁止“闱姓”赌博,“闱姓”赌商也转移到澳门,这更使澳门赌客云集,赌博业行情不断看涨。葡澳当局坐收“闱姓”赌饷,每年高达数十万元。

  澳门赌业虽然有葡国政府管理,但毕竟不是很严格,也很不规范,政府除了收税外,对于赌场里的很多事情都管不了。当时各种赌档均为江湖人物开设或控制,各路人马明争暗斗,经常在赌档内外火并,流血事件时有发生。

  20世纪初期,澳门正常的经济活动和进出口贸易数量极少。赌博业富了少数开赌场的人,而澳府的财政状况却越来越捉襟见肘。基于此,澳府决定取消一部分赌档,对澳门赌业实行立例管制,方法是由政府发出赌牌,再由民间竞投,投得者必须按照与政府签订的合约,在指定地点开赌,并缴纳相当高的赌税。除此之外,民间的私自聚赌属于非法,政府将予以禁止和取缔。

  澳门政府发出的第一张博彩牌照,由一个著名商人卢九投得。卢九是清末民初的大烟商,通过走私贩卖鸦片成为巨富。卢九的财富多到人们无法估算,据说他的私家花园叫“娱园”,规模庞大,即使现今的“卢廉若(卢九长子)公园”也只是原先娱园的一小部分。

  当时,广东最大的烟赌商、广东银行行长霍芝庭在广东赌界的“赫赫业绩”,在澳门赌界广为流传。澳门赌业的前辈和同辈多叫霍芝庭的乳名“高佬裘”。霍芝庭在澳门有私邸,他每次回澳,都会去卢九的花园饮酒品茶。卢九也喜好结交大人物,他与孙中山还有着不算太浅的交情。霍芝庭倚财结交权贵,恃势牟财,势利心很强。卢九结交政要名士,更多的是为求名。当然,名气逼人,求财也就更容易了。

  卢九的赌场刚开始只经营“白鸽票”“铺票”和“搅珠彩票”等几种彩票,因赌式单一,生意比较冷清。卢九感到自己在澳门赌坛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想起了霍芝庭。1930年,卢九又找来朋友范洁朋、何十等人,联合组建了豪兴公司。在霍芝庭和香港康年银行创办人李声炬的支持下,他们再次投得赌场的经营权。

  豪兴公司是卢九赌场的完全升级版,已经具备专业赌场的经营条件。中心赌场位于澳门新马路的中央酒店2楼和6楼,赌场内设置了戏台,请粤剧名伶前来演出,以吸引当地赌客。为吸引更多的外地人,尤其是香港人来澳门赌钱,豪兴公司还斥资购买了一艘退役驱逐舰,改装为豪华客轮,游走于港澳之间,使两地航行时间大为缩短,由此港客趋之若鹜。豪兴的赌博品种也在不断增加,除原有的“白鸽票”“铺票”“山票”之外,还开设了“番摊”“骰宝”和“牌九”等新鲜玩意。

  当时,叶汉在卢九的赌场当荷官,隶属于中央酒店6楼的骰宝部。在众多身手不凡的荷官中,刚投身赌博行业的叶汉很快便脱颖而出,受到老板和赌客们的赏识。他的拿手绝活是善于听骰辨点数,并能营造神秘气氛。他的骰宝台总能吸引最多的赌徒,从他的身形、动作、眼神中,人们目睹到他表演的精彩场面,有大开眼界之感。而且,骰宝一开,他能迅速报出谁赢多少,谁输多少,丝毫不会出错。叶汉最感得意的是他在关键时刻能摇全骰,全骰统杀四方。经过二三年的历练,叶汉已成为卢九手下最具实力的干将。

  20世纪30年代中期,傅老榕在深圳开了一家赌场。傅老榕出生于广东南海县西樵乡,原名傅德用,父亲是个穷困的五金匠。但傅老榕生来就不认命,想靠自己的奋斗改变傅家历史。由于没有门路,起初他只能行走江湖,做些冒险的事情。他生性胆大强悍,常靠武力来解决一些难题,渐渐在江湖上有了名气。据傅氏长孙傅厚泽忆述:“祖父最爱玩枪械,几乎满屋都是各种类型的手枪,甚至手提机枪也有一挺。父亲满月时,祖父一手拿着机关枪,一手抱着父亲拍照。”

  然而,傅老榕每次进入内地都会惹出事端,曾在内地坐过两次牢。出狱后,他在桂州、梧州、柳州等地从事各种非法贸易,结交了很多道上朋友以及达官贵人,其中就包括霍芝庭。

  大半生过去了,已届不惑之年的傅老榕决心金盆洗手,做点正经生意。但他作为一个浪迹江湖的武夫,哪会做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后来,他听说开赌场本小利大,很赚钱,便想开赌场。不巧的是,这时很多城镇都在禁赌,只有广东军阀以筹措“海防经费”为名在几个城镇招商开赌。无奈之下,他只得选择到边界小镇深圳去。

  1935年,傅老榕在深圳开了一家赌场。实际上,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是霍芝庭。深圳临近香港,与广州、香港等地属陆上交通,来往比澳门方便,往来客人不少。

  此时,叶汉已经投身澳门赌业10余年,干得也很顺手,但老板并没有给他相应的待遇,没有提成奖金,薪水是固定的,而且少得可怜。

  这年冬天,叶汉工作的骰宝部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不赌钱,却挤到叶汉身边认真地看他摇骰子。叶汉觉得很奇怪,以为这帮人是来砸场子的,因而特别小心。骰宝部每天早晨6点歇业,那几个人一直站到那个时候。当叶汉走出中央酒店时,他们也跟了上来。叶汉见势不妙,拔腿便跑。那几个人紧追不舍,边追边喊:“叶先生,别跑!”

  叶汉心想,如果真的是赌客寻仇,跑是跑不掉的,他们称呼自己为“叶先生”,听起来不像是仇人。于是他站定了,提醒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对待。

  那几个人追上来后,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不要再跑了。”

  叶汉心里直打鼓,跟着他们来到一家茶馆,只见为首的人20来岁,打扮得很有派头。他迎上前来,拱手笑道:“叶先生,实在冒犯,恕谅!”

  叶汉是个聪明人,又在澳门最大的赌场经过历练,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他见对方没有什么恶意,便镇静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为首的小伙子说:“叶先生不用着急,我们坐下来喝茶,慢慢谈。”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傅老榕的侄子简坤,其余几人是他的手下,他们慕名从深圳而来,专程来挖他这个名角。

  叶汉对大名鼎鼎的傅老榕也早有耳闻。他最为钦羡的赌界奇人有两位,一个是广州的霍芝庭,另一个便是深圳的傅老榕。相对而言,他更加佩服傅老榕,这里面有一个年龄因素,霍芝庭已年迈,而傅老榕只比叶汉大14岁。在20世纪40年代至60年代,人们称香港有四大家族,分别是何启东、罗文锦(也是买办家族)、高可宁、傅老榕。因此,叶汉心中把傅老榕当成自己的楷模。现在傅老榕求贤若渴,看中了自己,他自然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多了。简坤言辞谦逊,在茶桌上大谈特谈叶汉过去的惊人事迹,恭维得他整个人飘飘然,叶汉当场就决定跳槽到傅老榕的赌馆去。

  很快,叶汉辞掉了卢九赌场骰宝部的工作,带着两个兄弟一起去了深圳。但是,傅老榕并没有马上会见他,只让人招待他们好吃好住,一直不谈工作之事。叶汉等了几天,不禁有些心急,便问简坤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简坤只以老板没有回来为由进行搪塞。又过了几天,叶汉的小兄弟也心焦起来,他们说:“我们已经辞去了澳门的工作,来这里老板又不给安排,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他们对我们不中意,那该怎么办?”

  叶汉也在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但他转而一想,傅老板花那么大的心思挖自己过来,肯定不是儿戏,这里面可能有别的讲究。因此,他安慰两个兄弟说:“以我们的本事,不怕丢了饭碗。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去逛街好了。”

  走在狭窄的街道上,他们发现街上还是挺热闹的,除了各种商铺摊点,最多的就是赌馆、烟馆和妓院。逛了一天,他们大致了解了深圳大小赌场的情况。当时,深圳除了几家大赌场外,还有很多小型的地下赌场,大小赌场间的争斗十分激烈。不仅要争夺客人,还要争夺赌场操盘手。大赌场中最具实力的有两家,一是人称郑六叔的深圳大赌场及其分部,二是大军阀陈济棠的小老婆莫秀英的深圳大饭店赌场。叶汉等人还特意到莫秀英的赌场中转了转。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一进门就见简坤等在那里。“你们怎么才回来,老板等你们过去见他呢!”简坤连忙说道。

  叶汉觉得有些憋闷,没好气地说:“我们都等傅老板五六天了,他回来怎么也不到这里来见我们?”

  简坤解释说,在赌场见面更方便一些。叶汉和他的兄弟们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在一栋豪华的办公大楼,他们终于见到了老板傅老榕。这位40多岁的老板很有派头,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地告诉叶汉一个坏消息:情况有变,他不想开骰宝台了。

  叶汉大失所望,粗声粗气地说:“在赌场,骰宝台赚钱最凶,怎么不开了呢?”

  “因为大老板把这个骰宝台设在别的赌场了,我的场子里就不开了。”傅老榕轻描淡写地说。他说的大老板是指陈济棠。

  “既然你不开骰宝台,那请我们来干什么?”叶汉把这个“请”字说得很重,强调不是他自己要来的。

  “我原本和深圳大饭店的莫老板谈好了,但大老板不同意,我也没办法。要不我再跟大老板谈谈,开骰宝台试试?”

  叶汉听傅老榕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是想让自己感到山穷水尽,然后自降身价,任其摆布。他没想到傅老榕会用这么笨拙的治人之道,他看出其气量太小。但叶汉不想把话挑明,耐着性子说:“傅老板既然想试试,那就尽快试,不行的话,我们就走人。”

  傅老榕一听,不能再逼了,如果叶汉真的走人了就麻烦了。他赶紧顺水推舟地说:“那好,看在你们远道来投奔我的分上,我就开间骰宝台试试。不过,试用期间你的薪水只能定为400元,合格后可涨到600元。”

  叶汉心明如镜,自己是澳门最大赌场骰宝部的台柱子,试用只是借口。但不管怎样,总算可以开始工作了,因此,他没有讨价还价就答应下来,并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傅老榕再有机会贬低他。

  好几天没有碰骰子了,叶汉一上班就干得很卖劲,这主要是他对赌博具有特殊的兴趣,同时也是为了拿出点真本事来让傅老榕瞧瞧。叶汉的工作热情的确很能感染赌客,加上他那张嘴无遮无挡,赢的时候哈哈大笑,输的时候什么脏话丑话都骂得出口,赌客竟然都很喜欢他的脾气,因此,同一个楼面上3张骰宝台,就数叶汉的生意最火。

  1937年,陈济棠倒台后,莫秀英放弃深圳的生意,撤回广州去了。与陈济棠关系密切、长期有生意合作的霍芝庭受到了一些牵连,干脆对外宣布退休,躲到了香港。于是,傅老榕的机会来了。他购入霍芝庭在又生公司的全部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当上了深圳最大赌场的老板,他的赌场完全可以与澳门豪兴公司相媲美。这样一来,他与卢九就产生了矛盾,双方为了争取香港和广东的客人,明争暗斗是必然之事。

  傅老榕的赌场本来生意不错,但好景不长,国民政府控制了广东,出于政治需要,当局“严格禁绝烟赌”,蒋介石为此还亲赴广东督察。这项禁赌令在1936年就发布了,但真正执行到深圳,已经是1937年五六月的事,加上傅老榕上下打点活动,所以他的赌场又支撑了好几个月。但傅老榕觉得这样维持下去,经营成本大大增加,肯定比不过澳门的豪兴公司。他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把目光投向了澳门。加上抗日战争爆发,广州危在旦夕,而澳门则成为中立区,傅老榕当机立断,卖掉深圳的所有赌场,携巨资前往澳门,准备与卢九一争高下。

  二、叶汉的独门绝技

  1937年秋末,叶汉随老板傅老榕又回到了澳门。尽管傅老榕给叶汉的待遇并不高,但他已经见识了叶汉的本事,知道要争夺澳门的赌场经营权,少了叶汉这样的赌博天才可不行,所以叶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

  傅老榕雄心勃勃,抵达澳门后,马上与有“押业大王”之称的富豪高可宁联手,组建了一家新公司叫泰兴,准备从豪兴公司手中夺得澳门赌场经营权。

  卢九对自己的生意很有自信,但他犯了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泰兴公司的实力。

  傅老榕和高可宁,一个是赌王,一个是押业大王,在港澳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高可宁出生于广东番禺,家道清贫,14岁即外出做工,继而从商,由摊馆起家,后联合好友10人称“十友堂”,以有成公司之名,承接澳门的鸦片烟。财力壮大后,他又经营“押行”。“押行”是与赌业相配套的行业,也是赌场兴旺与否的晴雨表。当时澳门的押行不少于30家,而高可宁被称为押业大王,可见其实力之强。

  那时的押店大都是小小的门面,门上高挂一个“押”字,门的两边写着“24小时服务,香港起货”;店堂的布置也是千篇一律:用食指粗的钢条隔起,高高的柜台上只留一个小小的窗口,营业时只开半边门,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来押东西的通常是急需用钱的商人和输光了本钱急于翻本的赌客。他们用身上值钱的东西作抵押,换得钱后或做翻本赌资,或做回家的路费,押店则赚取利息。押期一般为4个月,过期不来赎的物品由押行拍卖或者由金行珠宝行收购。押客越多,说明押行的生意好,赌场自然也兴旺。

  但做押行生意,看似简单,实际上相当不易。因为抵押之物种类繁多,品质参差不齐,要做出准确无误的鉴定,必须有识货的行家,否则押行就要吃亏。押行负责鉴定的师傅被称为“朝奉”,这个职位和赌馆的荷官一样重要,要有一双“火眼金睛”,一口价必须叫准了,说低了客人会马上走掉,说高了押行又会赔本。高可宁能成为“押业大王”,正是因为他手下人才济济,管理经营有方。

  傅老榕和高可宁这样两个颇具实力的人物组建公司,可谓强强联合,在澳门能与之争锋的人恐怕不会太多。1938年,泰兴公司以3倍于原来投标的价格,击败卢九,取得了澳门赌场的专营权,承包全澳赌业,分别在中央酒店、福院新街、十月初五街开设3间大赌场,经营番摊、骰宝、百家乐等品种。

  卢九让出中央酒店赌场后,只剩下几个小赌场。傅老榕把中央酒店的赌场加盖了几层,用以完善赌场的配套服务。

  叶汉在泰兴公司担任中央酒店6楼骰宝部主任,月薪涨到了令人眼馋的700元。中央酒店整修期间,叶汉闲来无事,便带了一个小弟去逛街。他们来到一间茶社喝茶,听到人们正在议论一件怪事:卢九的一间赌场来了一伙陌生的客人,他们什么都不赌,独好一味骰宝。他们的头儿被称为“金爷”,他每次走进赌场,就直接走到骰宝台前,一言不发地坐下,听一两次荷官摇骰后便开始下注。这个金爷每次下的注码都很大,奇怪的是,他每把必赢,从未输过,每次赢了差不多的钱数就拍屁股走人。金爷来过几次赌场后,人们对他产生了好奇心,有人开始吹嘘他的赌技,话越传越玄,说他具有特异功能,是很神秘和难以对付的“听骰党”。

  叶汉听说了这样的怪人奇事,茶也不喝了,立即赶到卢九的一个小赌场。他对卢九的每间赌场都很熟悉,恰好“听骰党”就在其中的一间。走进酒店后,叶汉直奔二楼赌场。骰宝台当值的是一个漂亮的女荷官。起用女荷官是卢九的创举。由于赌场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为了博取赌客欢心,他特意找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来摇骰。她们年纪一般在20岁以下,不仅要求脸蛋漂亮,身材有型。这是因为卢九和一些比较迷信的商人都相信玉女可以辟邪。这位女荷官是叶汉过去的一个搭档,他们相互打过招呼后,叶汉在台前坐下来,问她“听骰党”是怎么回事。这位女荷官便低声给他讲了“听骰党”的一些事。他们正说着,赌场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是“听骰党”来了。

  “听骰党”一到,骰宝台上的赌客便纷纷往旁边站,主动把中间正对荷官的座位让给他们。其中一个微胖的男子,年约四十,鼻尖眼细,不苟言笑,表情阴郁,右颊有一个金钱大小的疤痕,看上去比较显眼。叶汉断定他就是金爷。

  金爷见人们给自己让座,也不谦让,默默地坐下来,然后朝右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换筹码。他并不急于下注,而是认真地静听了几把。

  年轻的女荷官有些紧张,她一边用眼盯住金爷,一边使劲地摇动骰盅,似乎要开始一场拼杀。

  整个赌场静悄悄的,人们都屏住气息,把目光投向金爷,看他押大还是押小,好跟着搭顺风车。只见金爷随手抓起一大把筹码,扔到了“大”那边,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于是,他旁边的赌客也都一起押“大”。桌面上呈现一边倒,买“大”的筹码有四五万元。

  “还有买‘大’的没有?买定离手。”女荷官清了清嗓门,一边嚷着,一边掀起骰盅盖子。

  赌客们都不像平常那样紧张热烈,镇定自如地等待开“大”,因为金爷给了他们自信。这时,荷官报骰了,她的嗓音非常清脆:“二、二、三,七点开细(小)!”

  她的话音未落,赌场顿时响起一片哀叹声。那些指望靠金爷来翻本的赌客都是孤注一掷,这一下可输惨了。而金爷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把的输赢,仍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准备下第二把。

  很大一部分赌客都没有筹码了,这时金爷开始下大注,一把扔出5000元,仍然是押“大”。这一次,那些还有筹码的赌客都不敢跟进了。

  叶汉料定金爷会赢,便跟着下了100元。他把目光投向金爷,金爷冲他笑了笑。

  “买定离手,试开!”女荷官叫着揭开盅盖。她愣愣地看了一下骰子,报出点数:“二、四、五,十一点开大!”

  按照当时一赔一的规矩,金爷赢1万元,叶汉的100元转眼也变成了200元。

  第三把金爷投出300元在“大”上。赌客看金爷赢了一把,又纷纷跟着他下注,不料结果又是开“小”。如此几次之后,其他赌客都不敢跟着金爷下注了。叶汉发现,金爷每次押三四百元时就输,而赢的时候总是押数千元。他断定金爷每一把都能听出骰子的点数,输几把小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几个小时过去后,庄家已经输掉了几十万元。这样赌下去,再大的老板也受不了。就在女荷官汗流不止,手脚都在发抖时,赌场突然断电了,众人一阵慌乱。这时,卢九走过来说:“大家不要慌,我们马上准备煤气灯。如果大家愿意,可以继续玩。”叶汉心里明白,这显然是卢九扛不住了,故意搞的鬼。

  一盏并不太亮的煤气灯点燃了,金爷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兑换了筹码,又冲叶汉笑了笑,潇洒地离去了。大家一看金爷走了,只剩下几个没有多少筹码的赌客,都兴趣索然,纷纷散去。

  客人刚走,卢九就大发雷霆,把骰宝部主任臭骂了一通。骰宝部主任当然知道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但为了推卸责任,把责任都推给摇骰的女荷官,于是,卢九立刻辞退了那个女荷官。

  叶汉心里十分不安。中央酒店马上就要装修好了,等赌场重新开张,金爷这伙人就成了骰子部最大的对手,到时怎么对付他们呢?如果没有很好的招数,东家输钱不说,他这个大名鼎鼎的赌圣也会败在他们手里。

  “听骰党”,想起这个词,叶汉不由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暗想:赌骰子,骰盅是由荷官控制,要出老千,也应该是赌场出千,怎么反而让赌客赢了呢?当务之急,必须破了他们这一招数!

  几天以后,泰兴娱乐总公司如期开张。装修后的中央酒店共11层,气派非凡,楼上新设了“濠兴仕女娱乐场”,内有跳舞场、游戏场、天台茶室等设施。

  开业前一天,傅老榕特意与叶汉谈了一次话,核心是要唱好开场戏,给赌客们一个全新的印象。

  然而,有时候越担心的事情越容易出差错。卢九那边,为了捞回点本钱,他让骰宝部主任亲自上阵,没想到仍败绩连连,卢九只得将赌场关门大吉。随后,“听骰党”便来光顾傅老榕的中央酒店了,叶汉的骰宝部自然首当其冲。

  金爷来到叶汉的骰宝部后,坐在正对荷官的赌客位上,沉默不语。开始几把,他照例不下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荷官的手,悠然自得地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他的身后,站着五六个随从。

  叶汉同样用女荷官,自己则装成看客,站在人群中仔细观察金爷的一举一动。赌过几把后,金爷开始下注了,第一把就是3000元,押“小”。叶汉示意女荷官不要紧张,像平时一样试开。旁边的赌客一见金爷下大赌注,也跟着押“小”,结果骰盅一开,真的是“小”。第二把,金爷继续押“小”,但只投了200元。赌客继续跟风,但这回开的是“大”。金爷的表现与在卢九的赌场时一模一样,反复几把后,金爷的筹码越积越多。

  叶汉慢慢向金爷的座位靠近,终于注意到每当摇盅落骰之时,金爷的耳朵就会动几下。叶汉天生一对大耳朵,而且是“兜风耳”,对声音敏感得很,但他自觉不如金爷的耳朵。这一场赌结束后,赌场损失了30余万元。

  傅老榕知道后气得直跳脚,命叶汉亲自上阵。第二天,叶汉亲自披挂上阵,担任荷官,与金爷搏杀。但他同样输多赢少,无奈之下,他只得拿出撒手锏:摇出全骰(豹子),全盘通杀。但这种办法只能偶尔为之,如果每把都通杀,赌客就要跑光了。而且,每当叶汉摇出全骰时,金爷下的赌注都很少,吃不到这块肥肉,只把那些小户害惨了。

  赌了几个时辰,下注的人越来越少。叶汉又摇出一个全骰,然后请各位下注。他连叫3遍,都没有一个赌客下注。于是,他提高嗓门喊道:“无人投买,那就收摊呀!”还好,没有出现不怕死的人出来叫板,否则赌场的损失就更大了。这场赌没到点就结束了。

  叶汉这次的战绩虽然比女荷官好,但还是让金爷赢走了不少钱。

  “老弟,你可要为我破了这个法术啊,否则骰宝部就得停业了。”傅老榕对叶汉说,他的话既是一种请求,也是一种威胁,因为骰宝一停,叶汉这个骰宝部主任自然也就失业了。叶汉也不含糊,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傅老板,给我3天时间,我定破了这妖法!”

  尽管赌客们都把金爷的赌技称为法术,但叶汉心里明白,这只是一种炉火纯青的听骰技术。要破法就得针锋相对,先探其术之根本,然后找出其薄弱之处,一举破之。

  叶汉没有了退路,只得苦练听骰技术。他一天到晚抱着骰盅在摇,侧着他那对异于常人的大耳朵,仔细聆听骰子落盅时每一面的声音。

  每天起床还没洗漱,叶汉就拿着骰盅摇呀摇,听呀听。即使上厕所也骰盅不离手,过了吃饭时间不知肚子饿,摇到半夜三更。他先听一个骰子的声音加以辨析,原来骰子落在盅底玻璃上时,点数不同果真会产生不同的声音,这种声音非常微弱,要放大几十倍,常人才能觉察出其中的区别。叶汉发现,骰子跌在玻璃上的声响显得比较低沉,那么贴盅的一面点数会小,不是“一”便是“二”,朝天的点数不是“六”便是“五”。摇到“四点”落盘,声音暧昧,叫人难以捉摸,最迷惑人。这就是金爷为何有时会不下注或下小注试运气的原因。

  另外,当3颗骰子同时旋转,先后落地的时候,判辨的时间会更短,难度更高。然而,一通百通,经过苦苦操练,叶汉终于掌握了全部诀窍,现场测试,命中率也很高。

  3天后,叶汉再战金爷。这次他依然让女荷官打头阵。这位艳丽的女孩一听顿时花容失色,她还不知道叶汉已经破了金爷的“妖术”,摇骰盅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叶汉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女荷官摇定骰盅落下,金爷投5000元押“大”。叶汉本想扮成赌客,混在人群中观战,但他已经和金爷交过手,藏不住了,便主动走近金爷。想到又可大赢一把,金爷满怀自信地朝叶汉笑了笑。

  赌客们见“金爷”下的注不大不小,无法决定是不是跟风,只凭自己的判断随意押。女荷官开盅,无奈地报出点数:“双五单六,十六点,大!”金爷赢了。这时,整个赌场都沸腾了,赌客们都后悔没有及时跟进。

  女荷官见金爷首战告捷,心里更是发毛,她抬眼望向叶汉,但叶汉不动声色,像赌客一样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下一把。女荷官受叶汉影响,终于镇定了一些,反正是祸躲不过。她摇定骰盅,请大家下注。金爷这回押“小”,而且毫不犹豫地投出了20万元。赌客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惊讶之余也放手一搏,跟着倾囊押“小”。他们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多,稳捞这一笔再说。他们一捧场,桌面上押“小”的筹码已达60余万。女荷官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她连声问:“还有没有下注的,下定离手。试开!”

  她不敢正眼看骰子的点数,只轻瞟了一眼,突然嗓音一变,高声唱道:“四点、五点、六点,十五点,大!”

  赌场顿时一片寂静,赌客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当他们望向骰盅时,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妈呀,“大”,死定了!赌场顿时又响起一片叫屈声、骂娘声。

  一向泰然自若的金爷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20万元他不是输不起,而是没有输的心理准备。作为职业赌徒,他随之而来的念头就是翻本,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但接下来的几把,金爷买“大”现“小”,押“小”开“大”。女荷官笑靥如花,赌客们都大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得到了什么法术。

  金爷仍不甘心,不停地下注,输掉1万就下2万,输掉2万就押4万,不过10把,他便把从泰兴赌场赢去的钱全数吐了出来,接着又把往日从卢九赌场赢的,也全都输给了叶汉主持的赌台。最后,金爷还输掉了自己的30万元老本!他脸色由白转青,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出赌场。当他跨出门槛时,还回头狠狠地瞪了叶汉一眼,断定这个“招风耳”就是他的丧门星。

  当时,两位老板都躲在一边观战。傅老榕深知内情,也相信叶汉应付得来,所以充满信心,而高可宁因不知情,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听骰党”败走以后,傅老榕决定立即在中央酒店摆一桌丰盛的筵席,为叶汉等人庆功。

  席间,高可宁好奇地问道:“叶先生是如何破掉‘听骰党’的妖法的?”

  叶汉笑了笑,很神秘地拿出一块软玻璃边角料,说:“听骰辨点是一种实在的功夫,我经过几天的苦练得知,要破其功,只有在骰盅上做文章,说简单点,就是要令人听不准骰子跌落盅底的声音。这一点不难做到,软玻璃和硬玻璃一样透明,只需要用它换掉骰盅的硬玻璃底垫就可以了。”两位老板恍然大悟。

  当然,叶汉更了解一个职业赌徒的心理,不输个精光绝不会罢手,常胜的赌客心理上是输不起的,一旦输了,他就会孤注一掷。可惜金爷直到输光了,才知道上了叶汉的当,悔之晚矣。“听骰党”这次败走后,再也不敢到澳门赌场露脸了。

  后来,为了防止发生类似的事情,叶汉特意改进了骰宝盅,在软玻璃下面又垫上一层厚厚的绒布,使声音更加低微,估计神仙也听不出点数来了。

  三、赌场争霸战

  这段时间,何鸿燊一直在了解澳门赌场的历史演变,以及赌场上几大风云人物的恩恩怨怨,他相信这对自己涉足赌场是有帮助的。当然,他对具有“赌圣”之称的合作者叶汉更是倍加重视,特意做了深入了解。
  因为叶汉是侍候过两代赌王的人,了解他就是了解澳门赌场的一段重要历史。

  现在我们先回过头来看看叶汉与傅老榕之间的恩怨。

  叶汉大破“听骰党”后,名气不胫而走,“赌圣”“赌神”的桂冠一顶顶朝他飞来。但他为泰兴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之后,并没有受到奖赏,待遇也没有提升,反而与老板产生了隔阂。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叶汉功高盖主,招来排挤;二是叶汉自以为功高,开始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并且在众人面前公开表示:“没有叶汉,就没有泰兴的新生。”

  傅老榕和高可宁因此对叶汉感到很不满,不过三人表面上仍一团和气。然而,叶汉很快便打破了这一平衡。中国有句俗话,看破莫道破,道破就是祸。叶汉对其中的深意一无所知,以致铸成大错。

  这时,中国内地又出现了一个赌博泛滥的城市——上海。在日寇的蹂躏下,上海的赌博业迅速发展起来,吸引了广东、澳门的许多赌商前去开赌场或者直接参与下注。

  一天,傅老榕找了个机会,把叶汉叫来,对他说:“老弟,你对泰兴的贡献有目共睹,我早就想提拔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眼下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上海大肆兴赌……”

  高可宁知道傅老榕委派叶汉进军上海,还有一层用意:叶汉因自恃有功,越来越难“招呼”,他只是泰兴公司的骰宝部主任,但举手投足间,俨然总公司的三老板。高可宁佩服傅老榕走了一步妙棋。而叶汉对700元“旧薪”、骰宝部主任之“旧职”也越来越不满,聪明的他自然明白傅老榕是想把他暂时支开。不过,上海的赌场是澳门泰兴公司的分公司,自己可在那里独当一面,与其在君王手下做宰相,还不如远离朝廷做诸侯!因此,他一听傅老榕的提议,便满口答应下来。

  很快,身负重任的叶汉便率领10多个手下,拿着傅老榕给的一笔钱,带齐赌具,走水路杀向上海滩。叶汉心想,自己大显身手、独当一面的大好机会终于来了。他办事一向高效,安顿好后,便马上去了解上海的赌博行情。

  上海有澳门没有的储蓄彩票,有远甚于澳门的赛马赛狗,还有花样新颖繁多的博钱赌式。叶汉一时眼界大开,惊羡不已。正当他不知该从何下手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个熟识的澳门赌徒,他给叶汉写了一份上海大赌场的清单,属于广东帮的有:王宝善开设的愚园路好莱坞赌场;朱顺林、王茂林开设的大西路(今延安路)的联侨总会及梵皇渡路(今万航渡路)的秋园赌场;梁培开设的愚园路百乐门舞厅则是一间集娱乐与赌博为一体的特别场所。除了这类赌场,还有跑马场、跑狗场等。

  上海的大赌场戒备森严,不可随便入场,须凭俱乐部会员证入场,进场后至少得买200元泥码,方可开赌。这和澳门的赌场截然不同,澳门的赌场护卫恨不得当街拉行人入场参赌。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路,叶汉终于看好了地盘,办好了所有手续。他的新赌馆在上海愚园路864号隆重开张。这间赌馆算是泰兴公司设在上海的分公司,赌场规模中等,大堂设有轮盘赌3张,另有大小赌室10多间,开设的项目有扑克、牌九、麻将、骰宝、沙蟹(借用扑克牌的一种赌法)。叶汉的赌场不设门槛,小赌也不冷落,他在赌场的入口门厅摆了一排吃角子老虎机,路过的行人若有兴致,也可以把口袋里的角子喂给“老虎”,这种赌法很“便民”。在叶汉的努力下,新开的赌馆生意兴隆,风头强劲,一下子盖过了其他赌馆。

  叶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加紧扩大赌馆规模。他仿照上海的风俗,在赌场里设有休息厅,备有名酒名烟,还有上等鸦片、中西大菜、点心等,即使普通赌客也可免费享用。他的赌馆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小姐特别漂亮,都是从苏州、杭州等地筛选来的美女。而且,赌场工作人员都统一着装,男的穿黑色西装、白衬衫,戴黑色领结;女的穿玫瑰色西服短裙,一律剪去民间流行的长辫,烫成西式水波浪卷发。可以看出叶汉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一心想在上海建立起自己的赌业天地。

  就在叶汉雄心勃勃想要大干一番之际,他的赌馆却被日军司令部派人给封了!这主要还是因为叶汉不懂为人处世之道。

  原来,叶汉的赌场附近正是澳门大赌商梁培开的百乐门舞厅。20世纪20年代,梁培也在澳门开赌场,与卢九在赌界的名气不相上下。后来,卢九依靠官府的深厚背景,逐步垄断了澳门的赌业。梁培不想两虎相争,便离乡到上海发展。他与广东帮的王宝善联手,以留法生的身份挟贿金与法租界当局拉上关系,在公馆马路(今金陵东路)开设了“利生”“富生”两大地下赌场。后因流氓大亨黄金荣等本地帮想分一杯羹,梁培不答应,结果本地帮与法租界勾结摆了他一道。

  不久,日军侵占上海,梁培与日本驻沪占领军总部攀上关系,在愚园路1002号开设百乐门舞厅。因为有日军做靠山,本地帮不敢再惹他了。

  如今叶汉经营的864号赌场,全部照搬百乐门揽客的招数,而且门槛更低、小姐更漂亮。这样一来,光顾864号的客人增多,1002号的客人则锐减,服务项目几乎一样,客人当然弃高就低了。

  梁培非常恼火,但因为叶汉是老乡,他忍了一段时间,“心平气和”地与叶汉协商,建议双方合伙经营这条街的赌场,864号可借用百乐门舞厅的金字招牌。但叶汉生怕自己这条小鱼被鲸吞了,所以敬辞不受。

  梁培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再次谈判时,他一拍桌子,瞪着眼怒骂道:“别不识抬举,你这小瘪三!今天给你摆出两条路,一是转到我的手下,二是关闭赌场,统统滚蛋!”叶汉气得跳起来与他对骂,结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梁培暗中疏通日军司令部长官,派人调查864号娱乐场,以涉嫌色情、聚赌活动为由将其查封。结果,叶汉赚的钱全都赔了进去,不得不自掏老本发放员工遣散费,最后只剩下5000元。

  叶汉无法继续开赌场,而从澳门带去的十几个手下还要发工资。无奈之余,叶汉只得修书一封,向傅老榕汇报在上海开赌的情况,请求火速救援。一般来说,邮件一个星期左右即可到达。叶汉觉得信里讲不清楚自己在上海的困境,临时决定派专人送去。但不知是信未送到,还是傅老榕置之不理,半个月后澳门方面仍毫无音讯。叶汉哪里会知道,他的赌馆被封,手下十几个人生计无着,有“家”难回,这正合傅、高二人之意,他们又岂会大度地伸出援手?

  叶汉等人待在臭虫、跳蚤成堆的下等客栈,每天下小饭馆充饥,眼看信已发出一个多月,却没有任何回音,手下越来越失望,都开始发牢骚:“傅老板真不够意思,扔下我们不管。”

  “澳门总公司再不拨款,我们就要饿死在上海滩了。”

  “这样等下去是不行的,得想点法子啊!”

  “跟这种老板真是没有干头!”

  叶汉听到手下的议论,不耐烦地说:“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咱们靠本行吃饭。”

  众人一听头儿这样说,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受百乐门舞厅欺负,自然要去那里捞点补偿回来。不过,梁培早听说过叶汉大破“听骰党”一事,处处防着他们,所以去百乐门的次数不能太多。他们随后又去了荣生公司,没想到在那里竟遇上了那个金爷。

  叶汉的一个小兄弟叫道:“汉哥,那不是‘听骰党’吗?中间那个正是金爷。”

  金爷也认出了叶汉,还向他赔罪。大家既然走到一条道上来了,叶汉也不计前嫌,以礼相待。

  这样的两个人混在一起还能出什么好招,叶汉想在金爷面前一展身手,他掏出仅剩的3000元换来筹码,一赌为快,结果一场没赌完,就输掉了2000元。

  这时,金爷悄声对他说:“叶兄,你在赌场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也看不出这里的道道!听我一句劝,别把本钱稀里哗啦地抛光了,不如送给我们买口饭吃!”

  叶汉冷静想了想,发现荣生的骰子确实有些不同,他不敢恋战,急忙住了手,跑到卖赌具的地方转悠,几乎跑遍了半个上海,才在永安百货公司发现了与那家赌场一样泛着油光的麻将,价钱比骨头麻将贵10倍。叶汉买回来开始研究,他摇盅听骰,试验了上千次,终于掌握了听骰要领。

  两天后,叶汉拿着仅余的300元,到赌场做最后一搏,第一把他就押上300元赌注,买的是“斜”。

  结果是“单一双二,五点开斜”。叶汉赢得了两倍的筹码。第二把他押上了赢来的600元筹码,一下子翻成1800元筹码。如此反复,赌到终场,他竟赢得了100余万元(银纸)。

  在日占时期的上海,叶汉靠赌技在几家赌场赚得200万,“大眼眉”“招风耳”的绰号一时威震上海滩。他的一帮手下,天天簇拥着他上酒楼花天酒地,将赢得的钱挥霍掉了一半。

  日本投降后,上海被伪政府接管,为了做点表面文章,上海又开始禁赌。叶汉收手回到香港。他还在生傅老榕的气,但又想引起傅老榕的注意,便向与傅老榕关系密切的人放出口风:我叶汉回香港了。他以为傅老榕会主动约见他,还需要他帮忙在赌场打点撑台面,不料傅老榕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

  叶汉有些失望,现在去哪里?澳门、香港、广州,还是江门老家?他心中一片茫然,就这样在香港闲居了大半年。

  在此期间,叶汉气积心中,不吐不快,当着朋友的面,常用粗口乱骂傅老榕。如此一来,两人恩怨相抵,以后谁也不欠谁,各走各的路。

  不久,傅老榕也开始走下坡路了。随着“二战”的结束,澳门迎来了可怕的“大退潮”。来澳门避难的香港人、广州人归心似箭地重返故乡。对赌场来说,这些“目标客户群”的流失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损失。赌场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就罢了,让傅老榕这个黑道起家的“阿哥头”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会被土匪头子“大天二”绑票。

  1945年的一天,傅老榕照例去澳门的普济禅院与老和尚谈玄交谈。由于身处佛门净土,枪法精湛的傅老榕把枪撂在一边。突然,从旁边闪出几条壮汉,傅老榕猝不及防,被他们擒住,带到一个秘密地点囚禁起来。事后,这伙人派人给傅家捎话,要傅家拿出巨资赎人,开价是900万元。

  傅老榕阴沟里翻船,懊恼不已,但他毕竟是从江湖上闯过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该死的怕也没有用。他知道绑他的人叫“大天二”,是个很凶残的家伙。他与绑匪周旋了57天。有一天,“大天二”让他亲手写下家书,要他家人快派人来交赎金,否则就撕票。傅老榕视死如归,拒不合作。“大天二”恼羞成怒,让手下调了一碗“毒药”摆在傅老榕面前,看他是舍命还是舍财。谁知傅老榕吃软不吃硬,抢过碗来,一仰脖全喝了下去,结果没有死成——碗里的不是毒药,而是凉茶!

  “真是个小气鬼,竟然把钱看得比命还要紧!”傅老榕不怕死的壮举让绑匪们既胆怯又佩服。“大天二”只得降低条件,让傅老榕那边派人来谈判。于是,傅家找来澳门华商名士何贤出面,将赎金由900万元降到80万元,但必须割去傅老榕半只耳朵。这件事在省、港、澳地区反响极大,不仅使人看到傅老榕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强硬个性,同时也看到了傅家拥有的巨大财富。

  时隔不久,傅老榕的儿子傅荫权又遭绑票,仍是何贤出面调解,以赎金20万元赎回。

  祸不单行,这年下半年,傅老榕到内地办事,又无端遭到国民党中央政府的通缉。傅老榕思前想后,始终搞不清其中原委,只好闭门思过,再也不到外面招摇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叶汉与傅老榕的矛盾开始公开化,此前的种种龃龉,最终导致二人恩断义绝。

  本来,叶汉听说傅家几遭劫难,便打电话慰问,但傅老榕与他芥蒂已深,因此没有亲自接电话,也没有约见他。叶汉颇感无趣,回到香港家中闲居数月,后来应朋友之邀开了一家酒楼。酒楼生意刚有点起色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魂牵梦萦的赌坛。于是,第二年他便辞别好友,退出酒楼,准备到中山石岐镇开一家赌场。

  中山是广州到澳门的必经之地,石岐就在大路边上。叶汉选择这个地方开赌场可谓别有用心,直接截住了从广州到澳门去的赌客。他在这里提供黄、赌、毒“一条龙”服务,赌客到澳门能享受的一切服务,他都可以提供。他把在深圳给傅老榕主持赌档的经验全数搬来,等于在澳门赌场的财路上扎下了一颗钉子。

  不过,叶汉这么做并非真要在石岐发展赌业,而是想把它当作跟傅老榕谈判的筹码,从而入股傅老榕的赌场。面对这一情形,傅老榕不得不装出要接纳叶汉的样子,并在一次赌界朋友的聚会上,透露出有意将叶汉重新招致麾下的想法。

  叶汉听到这个消息后,主动去澳门与傅老榕会面,先是提出由他承包赌场,过了一会儿又提出做泰兴公司的合伙人并占有股份。他依然是那样心直口快,处事简单明了。但傅老榕却不置可否,他有自己的打算——稳住叶汉。他对叶汉说,这事要与高可宁商量,让叶汉先行回港,等待消息。

  此时解放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中国内地的有钱人纷纷逃往香港、澳门,这给赌场带来了好的客源,形势大为好转。赌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谁愿意让他人进来分一杯羹呢?所以,信心十足的叶汉等了几个月,只等来了一个坏消息:傅老榕退休了,现在由他的侄子简坤坐镇澳门赌场(即担任总经理)。这实际上是把叶汉撇在了门外。

  叶汉知道傅老榕、高可宁仍是真正的老板,但现在要入股还得重新跟简坤谈。简坤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这事势必会被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叶汉本来就是急性子,哪容得他们这般耍弄?他跳起脚来把傅老榕大骂了一通。

  但骂是没有用的,还得想招来对付他们。叶汉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在越南西贡认识的老朋友叶德利。于是,他决定先退一步,放弃石岐的赌场,又跑到西贡去了。

  叶汉到了西贡仍然是干老本行,他与叶德利一拍即合。此时中国内地的战事渐渐平息,越南人向中国内地贩运紧缺的农产品,赚了不少钱,这些商贩业余时间都泡在赌馆里,当地的赌博生意很红火,但都是一些规模不大的民间赌场。二叶合伙后,经济实力雄厚,又拥有专业赌场的经验,将骰宝、番摊、字花等种种新颖的赌式带到西贡,一时西贡赌风大盛。

  西贡的生意使叶汉实力大增。尽管如此,他念念不忘的仍是杀回澳门。这与何鸿燊的情形惊人的相似,澳门也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20世纪50年代初期,叶汉与叶德利意见出现分歧,他在西贡实在待不下去了,无论赚多少钱,他都心神不宁,觉得无滋无味。加上天气炎热,性子火暴的叶汉一时冲动,便将自己的股权如数卖出,携带巨款回到香港,经过短暂准备后便只身奔赴澳门。

  此番回到澳门,叶汉不再天真地找傅老榕要求参股,而是直接向这位澳门赌场霸主挑战。他急着回来,就是要虎口夺食,把澳门赌牌从傅、高两家手中抢过来!

  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了解了叶汉的经历后,何鸿燊发现他实在不简单,有目标、有雄心、有斗志,但为何又两度落败呢?他又开始仔细分析叶汉两投不中的原因,这样才好想办法突破。

  原来,叶汉是个急性子,回澳门后,他几乎没有做任何铺垫和准备,就向老赌王举起了长矛。他在傅老榕眼皮子底下磨刀霍霍,傅老榕当然知道他来者不善,但并没有把他当作真正的竞争对手。这是因为,傅老榕毕竟把持澳门赌坛近20年,早已成为澳门赌场的王者:既是泰兴公司铁打的总办(名义上简坤是经理,但傅老榕仍大权在握),又是澳门德记船务贸易公司、大来轮船,以及澳门最出名、最新型、最佳地段的16号码头的大老板,同时又是澳门中华总商会的名誉顾问。就在叶汉公开宣布向傅老榕挑战时,即1952年,傅老榕又获得葡萄牙基利斯督荣誉勋章,由此可见,傅老榕与澳督以及里斯本当局关系之密切。

  叶汉拿出了“赌”到底的决心,但他还是有些天真了,因为澳督政府办事没有多少透明度,而且他与澳府官员素无交往,所以,尽管他极尽钻天入地之能事,也没能探出个眉目来。澳门赌牌的竞投其实是一场官商勾结的暗箱操作游戏。叶汉想要釜底抽薪,第一步是要搞清楚如何通过内线搞到竞投的内幕消息。之后两三年,叶汉开始着手调查傅老榕在澳门经营赌业的各种资料,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但进展并不大。

  叶汉的一切活动虽然都是以非常秘密的方式进行,但仍然没能逃脱傅老榕分布在各处的“耳目”,很快就有人向傅老榕报告了此事,可以说叶汉的各种活动和计划都在傅老榕掌握之中。

  当时,傅老榕身体状况欠佳,正在家卧床休息。他听说此事后,轻蔑地笑道:“蚍蜉撼大树,让他折腾去吧!”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叶汉耳中,而且传来传去慢慢就变味了,叶汉听到的是:“‘招风耳’太不自量力了,惹火了泰兴,就让他去死吧!”叶汉顿时怒从心头起,骂道:“我叶汉不拱倒泰兴誓不为人!”

  几番周折,叶汉终于弄清了赌场合约的基本条款:赌博专营权以两年为期,期满前半年开始承投,但开投消息公布范围仅限于葡文政府宪报。

  叶汉家在香港,他频频在澳门神出鬼没,为的是探消息找门路。不久,叶德利也重返香港,在英资的国民收银机公司任职,并且醉心于赛车,所以再也不提开赌场之事。叶汉本想拉上他做合伙人,但叶德利并不怎么搭理他。

  到1958年,叶汉总算逮着了一个机会。老赌王卢九有一个手下叫邱六,对叶汉一向比较敬佩和尊重。邱六听说叶汉想自己竞夺赌牌,便自告奋勇说要帮他一把。邱六有个朋友在澳府正好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可以通过这个朋友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使叶汉找到了一条“内线”,通过这条内线,他得知傅、高竞标赌饷出价为120万元,于是抬高标价为180万元,志在必得。但叶汉的底细早被人透露出去,傅老榕在澳门耳目众多,党羽如织,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而且,财大气粗的傅老榕哪会心疼这区区60万元?他同样将标价提到了180万。叶汉通过内线也探到傅老榕的投标实情,如果两人标价相当,他就难以取胜。于是,他一咬牙,又加了30万元,这次对外绝对保密,一直拖到“截投”前一刻钟才提交标书。他本以为万无一失了,但结果却令他大惊失色:投标截止前5分钟,傅老榕的最后出价也是210万元。

  澳督府宣布,泰兴公司继续取得赌业专营权。大惑不解的叶汉怒气冲冲地跑到澳府责问,得到的答复是:赌约规定,投标出价相同时,原持牌人优先。

  “汉哥,人家财大势大,手眼通天,曾有多少人想夺这张赌牌,结果都知难而退,你现在单枪匹马,失败是必然的,还是趁早放弃吧,免得劳神破财!”邱六事后宽慰叶汉道。

  1959年,不死心的叶汉从香港秘密潜回澳门,早早筹备下一次的赌牌竞投(即竞投1960—1961年的经营权)。第一次吃了“没文化”的亏,他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务必把澳门赌场经营权合约的条件弄清楚。他自己是办不了这件事的,必须找人帮忙,为此他不惜重金,在香港请了两个外籍律师,仔细研究赌约条款,最终制定了一份报告书和一份备用报告书。

  随后,叶汉又找来莫昌做内线。这个莫昌是什么人呢?他其实是给澳门监狱的罪犯做饭的厨子,因为包下了监狱的伙食生意,他必须定期向澳府财政厅要钱,因此得以经常出入澳府,跟一些官员混熟了。叶汉对他寄予厚望,正说明叶汉太缺少官府人脉。

  不过,莫昌确实为叶汉搞到了不少情报。泰兴公司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活力,经营作风老旧,管理方式死板,很多赌博玩珐已经不合客人的胃口,尽是原来的老一套,像回力球、吃角子老虎、赛马车、百家乐、二十一点之类的新鲜玩意都没有,竞标也完全靠澳府的关系,做法和以往一样。

  叶汉对莫昌说:“兄弟帮了我不少忙,我不会忘记给你好处的,但这些还远远不够。竞投赌牌要履行不少法律手续,没有可靠的文字材料是不行的。你再帮我一次,把傅老榕经营赌场的合约,弄一份完整的副本给我。”

  莫昌感到有些为难,因为这么重要的文件都是锁在保险柜里的,财政厅厅长虽然可以调阅,但要拿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叶汉见他迟疑不定,又说:“千里做官,无非是为名为利。你只管放手活动,钱,汉哥有的是!”他决心不惜血本,一定要把情报搞准了,“傅老榕已经六十好几了,将来澳门赌场必定是汉哥的天下!”

  莫昌也坚信这一点,但他毕竟能力有限。

  泰兴公司开业之初,向澳府交纳的赌税是180万元,因生意不错,后来又增加到210万元,但二十几年后,赌税反而减少到120万元。如果不是叶汉参加竞投,把赌税抬回到210万元,现在肯定还是120万元。如今两虎相争,抬高赌税是必然的。通过叶汉上一次的竞标抬价,傅老榕和高可宁每年要向澳府多缴纳90万赌饷,但也不能一味抬高,否则赌场无利可图,而且竞标还需缴纳三分之一年税的押金,这就需要搞清对方的底细。

  叶汉的朋友叶北海、高海林为了助其一臂之力,主动提出参与竞牌。

  叶汉请的两位律师也很尽心尽力。竞标书详述泰兴公司承赌多年的不合理现象,同时提出诸多建议和承担条件,比如增加竞投透明度、取消原持牌人优先权、政府根据赌场盈利增长逐年增加赌税、持牌人获利的投资应重点用来发展澳门的公共事业等。

  叶汉把报告附在投标申请书内,递交给了澳门政府,然后耐着性子等待消息。然而,这次竞投依然是叶汉败北。费尽心机为澳门政府献计献策依然是这个结果,叶汉百思不得其解。他仰天长叹,胸中一股怨气实在难以倾吐!

  这时,澳府总督白理觉3年任期届满被召回葡萄牙,由一个名叫马济时的葡国官员出任澳门第119任总督。新任总督走马上任后,派人到赌场了解情况,似有改革决心。这让心灰意冷的叶汉看到了一线生机。他原以为自己那份随竞标书一起呈交给澳府的报告被原总督白理觉弃之一旁了,没想到对方把它带到了里斯本,又通过葡国首相之手将报告转交给了新任澳督马济时。至于为什么没有引起重视,其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叶汉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的时候,又传来一个对他来说不算太坏的消息——傅老榕因病去世了。对于这位恩人、上司、对手的离世,叶汉不知是喜是悲,抑或兼而有之,他隐约感觉到泰兴公司将会改变策略。双方的力量对比起了微妙的变化。

  叶汉顿时来了劲,立即奔赴澳门,在泰兴公司的中央酒店、福隆新街、十月初五街、新花园等赌场进进出出,希望有机会面见新总督。但是,他连续到澳门几次,都没有遇到总督,倒是遇到了泰兴公司的二老板高可宁,两人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谈判。

  高可宁说:“叶汉,过去老傅对你是做得过分了些,恐怕有些令你生气;现在他已经死了,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你不要再耿耿于怀啦!生意人嘛,和气才能生财。”

  “我不像你们那么有财有势,但也有人格尊严。过去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还是谈正事吧!”叶汉依然是快人快语。

  “恕我直言,以你各方面的实力来说,夺取赌牌实在是勉为其难。其实,你过去提出入股的事情,还是可以谈谈的。”

  “我现在对入股已经失去了兴趣,你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争来争去,只会让澳府得了便宜。我已经在新澳督那里看到了你的报告,其实我也想改变一下经营方式,把个别赌场租出去,让公司以外的人经营。”

  叶汉忙问道:“那你打算出租哪间赌场?”

  高可宁笑了笑说:“这要看租赁的人是谁。如果是你租,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十月初五街、福院新街,甚至中央酒店,都是可能的,只要你按规矩来。”

  叶汉谑笑道:“你们的算盘打得很精啊,无非是想把我稳住,免得有人和你们争夺赌牌吧?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现在我已经铁了心啦,我这后半辈子就想做成这件事情——把澳门的赌牌拿到手。这可由不得你们摆布了。”

  话说到这个分上,两人都很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高可宁先开了口:“硬气话谁都会说,你跟泰兴也斗了这么多年了,结果怎样呢?想必你也尝到一些滋味了。为你着想,你还是别硬撑下去了。这不仅对泰兴没有好处,你自己也折腾不起啊!”

  叶汉摇摇头道:“如果坐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讲你这种漂亮话。我今天来只想说一句话,那就是如果你是出于好心,那就让我们公平竞争,别再耍什么花样。”

  高可宁一听这话,有些耐不住了,嘲讽道:“竞争各凭本事,谈不上耍花样,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今天我已经把话说尽了,下一步怎么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

  两个冤家对头不欢而散。就在叶汉与高可宁谈判的同时,新澳督马济时正在准备向里斯本当局提交有关发展澳门经济及改革赌场经营模式的书面报告。在有关澳门博彩业的史书中,对于马济时都持很高评价。他因痛恨贪腐,在葡萄牙享有盛名。他抵澳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澳门的经济状况。他审时度势,发现澳门受地理条件和自然资源所限,工业不可能有太大发展,但旅游业却大有可为,尤其是赌博娱乐,更有可能成为最大的经济增长点。叶汉在报告中提出的建议,每一条都对马济时的胃口。但尴尬的是,葡萄牙于1896年宣布禁赌,而澳门却没有真正禁过,甚至从1937年起出现了专营性质的赌场。名不正则言不顺,洋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马济时由此上书里斯本当局,计划将澳门辟为旅游区,准许澳门以幸运博彩作为一种“特殊的娱乐”。

  1961年2月13日,葡萄牙海外部正式颁布第18267号法令,定澳门为旅游区,明确宣布澳门将成为“永恒的博彩区”。最后一道法律束缚解除了,澳门的博彩业正式合法化。无论人们如何评价博彩业,仅凭这一点,马济时无疑是澳门赌业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老赌王傅老榕归天,新澳督马济时锐意改革,既然机会来了就不能放过,叶汉又开始跃跃欲试。澳门政府随后公布了新的竞投办法,除了依然是价高者得牌的原则外,其中关键性的一条,就是取消了原有持牌人的经营优先权。这让叶汉顿感拨云见日,信心大增。他总结自己前两次的失败经验,认为主要是自己势单力薄,因此这次必须寻找一个有力的盟友,才能与傅、高一争天下。由此,一场交友结盟、组建财团的行动展开了。